空山记 作者:羯墨_【完结】(35)

2019-05-08  作者|标签:羯墨_

  前朝元和九年,东台监察御史元稹自东都回京,途经华州,夜宿敷水驿。驿站太小,只有一间上厅,后又有宦官进驿馆投宿,要元稹退让,元稹不肯,被那宦官手下冲入房中毒打,最终被赶出驿站。

  此事引得朝堂一片哗然,然而最终皇帝还是偏向了宦官,将元稹以“少年后辈,务作威服”为由,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

  那位与元稹争夺上厅的宦官,正是仇士良。

  李阐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心境,竟和元稹也有几分相似。他抬眼望了望白帝,神仙也看向他,轻轻开口道:“圣贤书读多了,难免不思变通,也不怪这些读书人,从小到大读的哪一本不是教人清廉为官?哪一本不是济世安民之道?又可曾有一本书要人低眉折腰侍权贵,同流合污呢?”

  自然是没有。

  读书人可以清高孤洁,但为官者不行,投身这污浊的人世,庙堂之上藏着无尽邪恶,若要守住那最后一点光明,就得站在黑暗之中,甚至与黑暗合为一体。

  李阐千言万语堵在心中,却又说不出来一个字,眼前的神仙什么都明白,根本无需他再开口,心意相通自然求之不得,但李阐还是想再说点什么。

  “其实我……”他苦笑了一声,“当年在你面前寻死的也是我,如今同宦竖同流合污的也是我……”李阐想说,当年那个李阐其实早已死了,死在血流成河的长安城里,死于自己的无知与无力,死在白帝为他遭受天劫的那一刻。

  如今的他,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出一番作为,彻底将这朝堂毒瘤一刀剜去,哪怕背上滔天污名,哪怕被后世口诛笔伐,他一个已死之人,又有何惧?

  白帝却起身越过他朝屋里走,仿佛对他的一番剖白毫不在意,他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山崩之事一出,非得找人在街巷里多议论议论,若是想不到正主身上,岂不是枉费本座的一片……”话未说完,身子一晃,竟是直挺挺朝后倒去。

第七卷

  春树

  1)

  许钟大梦初醒,眼前在一片漆黑后缓缓又可以视物,才发现自己依然立于树旁。手电筒亮着,惨白的光束下,无论是槐树精还是皇帝宫女,全都不见踪影。

  但他脸上泪s-hi了一片,刚才那一幕太过真实,让他此刻心里很不是滋味,梦中人的面孔此时回想起来又是如此的模糊不清,那一丝熟悉感被夜风一吹,像是也随风消散了。

  但那人埋进土中的东西他却有些短暂而清晰的印象,曾经挖开过的地方,如今泥土平整而潮s-hi,长满了不知名的低矮野Cao,时间早已泯灭了一切印记,许钟站在院中回身四顾,突然有种沧海桑田的无力感。

  城墙之外,那树李花已开至尾声,无月自明,许钟想起当年陈真人站在这里同他讲的话,彼时他懵懵懂懂,此时也依旧茫然,红尘易老,他蹉跎其中,到底磨砺出了些什么?

  这一份莫名其妙的伤感在他绕着城墙转了两圈之后才淡了下去,十年前槐树下宝物现世,许钟尤记得自己曾在机缘巧合下看过当年挖掘时的存档报告,内附的照片显示出土的是一只嵌着紫宝石的金指环,以及一枚金鱼符。

  当时他匆匆一瞥,加之照片拍的不甚清晰,许钟并未细究那鱼符上到底刻了些什么字,槐树精引他入梦,不会仅仅是为了让他看见这一幕,难道是想告诉他这个人究竟是谁?

  那存档报告上并没有结论,然而许钟此刻却迫切的想知道他的身份,这念头一起,便再也按捺不住似的,搅得他不得安宁,百爪挠心一般熬到清晨六点,趁着微薄的天光就出了门。

  许钟在汽车站门口喝了一碗羊r_ou_汤,买了去省城最早的一班车票,他一直熬到车开上高速才告诉周北林,果然很快周北林就把电话打了过来,许钟刚一接起来,就听见那边一声咆哮,“你是不是疯了!”

  第一班车几乎是空的,除了司机就是他和乘务员,许钟坐在第一排座位,怕被那俩人听见而不得不捂紧了话筒,但周北林那一声实在穿透力太强,连隔着个过道的女乘务都扭过头来看了看他,许钟扭过去大半个身子,用气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你听我给你解释……”

  周北林打断他说:“你解释个屁!你现在就给我回来……”许钟听到这里才幡然意识到这段对话有多么糟糕,他当机立断挂了电话,顺便开了静音,再一回头,那女乘务满脸探究的看着他,俨然已经想歪了。

  周北林的电话立刻又打了进来,被许钟按掉了。这次之后手机清净了片刻,许钟点开微信,准备好好解释下他自己并不是突然奇想的要去城里,但是这件事又不是那么容易解释清楚,他磨蹭半天,不知道如何下笔,好不容易写了三个字,“我不是……”

  周北林的信息先进来了,也是三个字,“你等着。”

  随即进来的电话打断了他刚刚成型的思路,来电的是李阐。

  周北林现如今倒是很会搬救兵,许钟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电话,他打定了主意,如果李阐也是要让他回去,他就说来不及了。

  毕竟现在车在高速上,让他现在下车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又一次估计错误,李阐张口问的却是许钟坐的这趟车会停在哪个客运站。

  许钟愣了一瞬,转头去问乘务员,在得到答复后又转述给了李阐。

  电话那边传来些吵杂又细碎的声响,许钟能听见像李阐压低了声音在和谁说话,但声音很快又清晰了起来,李阐说:“你下车以后就在车站等我,我早上还有点事,忙完了就去接你。”

  许钟下意识想说不用了,李阐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马上又加了一句:“别乱跑。”

  许钟突然觉得自己无法拒绝,有一些模糊而又令人心跳加速的感觉在心中左突右窜,他并没有开口追问许钟到底要做什么,却也没有挂断电话,许钟也没有,一时间听筒里传来的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这样的状态一旦开始,其背后的意义简直不能令人细思,许钟没来由的红了脸,他朝车窗外看了一眼,天色依旧灰沉沉的,远处始皇帝巨大的坟茔在苍翠的树林后时隐时现,这让他有了些许的回神,没话找话的问了一句,“你现在在干嘛?”

  李阐的声音马上响了起来,像是一直在等他开口似的,他说:“在吃早饭……你吃饭了吗?”

  许钟嗯了一声,如实把自己心中的隐忧说了出来:“我也吃了,因为我怕会吐……”他心虚的回头看了正低头玩手机的乘务员一眼,压低声音说:“有点东西吐总比没什么吐的强。”

  李阐似是被他提醒,问他:“现在到哪了?”

  许钟老老实实的回答:“刚刚过骊山。”他的声音过于沮丧,这样李阐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带着笑意李阐问他:“最远记录?”

  许钟深吸了一口气,坚定的说:“这次才是最远记录,我……”话没说完,胃里一股酸水眼看就要泛上来,又被许钟强忍着憋了回去,他匆匆对李阐说了句再见就挂了电话,开始后悔着没有在走之前吞一粒晕车药。

  手机再度亮起的时候他已经无心去看了,全神贯注的压抑自己想吐的冲动,整个人如临大敌般盯着高速路旁的标牌,那不断缩短的里程提示简直就是救命稻Cao,虽然毫无用处,却能分散他的些许注意力。好在下高速后没有遇到什么堵车,一路顺利的开进了车站,许钟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慌不择路的撞进了客运站的卫生间。

  等他吐干净早上吃的那点羊汤之后,浑身上下并没有觉得舒服了一点,反而更难受,每个关节似乎都在疼,这熟悉的感觉让他心底一惊,有了种极端不好的预感。

  从卫生间的窗户看出去,外面暗的更厉害了些,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了。

第七卷

  春树

  2)

  许钟一下雨就犯病的病根简直是从出生就落下了,在他有记忆以来,每逢下雨天便是最痛苦的时候。随着年岁慢慢增长,症状从高热惊厥到四肢乏力关节酸痛,算是个逐渐减缓的趋势,但淋雨对他来说仍是大忌。

  李阐找到许钟时,他正裹在一件粉红色的半透明雨披里,捂着肚子愁眉苦脸的窝在椅子上刷天气预报,李阐没费什么力气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毕竟那件雨披太过醒目,并且在室内还要把帽子罩的严严实实的,除了许钟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李阐把车停在了地下车库,这到是免了出去淋雨。许钟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跟着李阐去了地下室,坐进车里才算是真的松了口气,舍得把雨披的帽兜放了下去,李阐见他露出来的那张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免不了要追问一句现在感觉怎么样。

  并不是客套,许钟是真的觉得好多了,他点了点头,见李阐还盯着他身上看,免不了一丝红晕就爬上了双颊,结结巴巴的解释道:“这个……便宜的就只有这一种了……”

  李阐错开了眼睛,点火起步,边倒车边问他:“你接下来准备去哪?”语气平平淡淡地,听不出有什么别的意思,许钟反倒有些犹豫,说实话他自己并没有什么计划,脑子一热就跑来,结果又是下雨又是想吐的,还是对困难估计不足,但在李阐面前他多少想表现的好一点,“准备去博物馆……”他看看李阐的侧脸,又加了一句:“你忙的话……先回去?”

  李阐头转过来,看着他,脸上像是浮起一丝短暂的笑意,“我回去你怎么办?”他问,“你不回去?”

  许钟挠了挠头,答道:“我还没想好。”他是真的没想好,话音刚落,又听李阐问,“你去博物馆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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