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落在许钟脚下。
许钟不明所以的看着她,见那扔了金钗的少女放下了纱巾,双手合十又虔诚的伏地拜了一拜,双唇轻启,大概是因为槐树精的原因,尽管她并没有出声,许钟还是听见了她想说的话。
“愿奴今生能与卢秀才做一对恩爱夫妻……”
那少女说完,起身拉着旁边的女孩就跑,许钟在她们身后喊了一句:“金钗不要了吗?”那两人自然是听不见,一前一后的从角门出去了,许钟追了两步,却瞧见东侧院墙上翻下来一个人,看样子已经在那里趴了很久了。
那人长了副黑面孔,孔武有力,从墙头跳下来就直奔槐树下的Cao窠,竟将那只金钗一把抓起藏进怀中,才顺着墙溜了。
许钟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那壮汉走过他身侧的时候他还试图伸手拦上一把,然而却连对方一片衣角也碰不到,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尚在槐树精的之中,遂停下了脚步。
再去看槐树精,他此刻正站在树下,表情不悲不喜,开口对许钟说:“你都看到了?”
许钟茫然的点了点头,他不明白槐树精一次次让他看的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槐树精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他摊开自己的手掌,反复看了看,年轻的脸上混合着不解与迷茫。
“这世间至苦,不过情字一途。”
许钟云里雾里听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只记得那只被捡走的金钗,追问道:“刚才跪在这里的两个姑娘,她们后来怎么样了?”
槐树精的表情淡淡的,“那两位女子,黄衣服的叫丽娘,紫衫的是艳娘,姐妹俩是崔府的小姐,来岳庙上香时偶遇了卢秀才,艳娘对卢秀才一见倾心,遗钗赠情,却没想到被一直尾随的歹人拾到,那人拾了艳娘金钗,半夜翻入崔府欲诱骗艳娘,被艳娘识破,那歹人情急之下将艳娘掐死了……”
许钟心头一震,只听槐树精接着说:“还有那痴心妄想的张生,他虽苦苦求我不得,竟写了状子递进官府,请求知县帮他上奏朝廷,赐他一官半职,好回乡迎娶新妇,被判了渎圣之罪,刺字发配岭南。”
“世人皆求我成全,岂不知我亦要人成全。”槐树精肃容整整衣衫,少年纤细,如美木秀于凡林,他俯身朝许钟深深一拜。
“求君上成全。”
许钟慌乱间后退一步,却不知被什么绊倒,整个人踉跄着朝后倒去,只觉得瞬间天地倒转,他慌乱间抓住了身侧的什么东西,定神后才发现是一根树枝。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掉入了另一个幻觉里,身体已经不由自己控制,眼前是一片槐树林,‘他’手里拿着那根树枝,走走停停,看上去丝毫没有什么章法。蓦的回头,林间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人紫袍金冠,冲他粲然一笑。
许钟想努力认清这个人的样子,但他的脸似乎像隔着一层纱般云遮雾障,许钟耐心的等他走近,那人的脸慢慢从雾中浮现出来,一开始像是槐树精的样子,但慢慢的,却变成李阐。
陡然想到李阐,许钟心底一惊,像是有雷声滚过,天地瞬间变色,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说:
太上忘情而并非无情。吾生于天地,得情而忘情,忘情而至公……
真的是万分艰难才能亲身登陆一次。因为一直上不来,都是让朋友代发的,有很多留言想回复,但是都没有机会,在这里说句抱歉。感谢你们,我这么懒还会来给我留言。
另外就是 这章更新里面的两个小故事都有出处,一个来自《清代文字狱档》,一个来自华剧碗碗腔《金琬钗》,有删改的部分,有兴趣的盆友可以搜来看下 比心
第七卷
春树
9)
许钟慌了神,扔下手中的树枝转身就跑,眼前的树林瞬间消失,夜幕重归,他发现自己仍在后院,面前是巨大的槐树,Cao丛中传来阵阵虫鸣,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Cao坪里地灯的幽光能照亮角落里一小片Cao地,许钟盯着那片亮光定了定神,缓缓朝门口退。刚才的信息量大的他一时有些消化不了,非得安静的好好想想,哪知没走几步,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死死扣住了他的肩头。
这一惊一吓让许钟差点惊叫出声,猛的回头去看,却是李阐,正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许钟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空落落的掉了下去,竟生出些劫后余生的感慨来。他长出一口气,拍了拍李阐按在他肩头的那只手,声音中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怎么来……”
他话说完,李阐突然发力,将许钟狠狠的朝他身前一拽。
许钟毫无防备的被他这么一扯,整个人都扑进了李阐怀中。李阐随即紧紧抱住了他,这一切来的太快,尽管许钟心里警铃大振,但却像是被束住了手脚一般,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有些渴望这个怀抱。心里说不清是好感还是感激,亦或是什么别的东西,让他趁着此刻也伸出手,回抱住了李阐。
他双臂环抱上来的时候,李阐整个人似乎都抖了抖,许钟能感受到他急促而又压抑的呼吸声就在耳边,缓缓收紧了勒在许钟后背的双臂,许钟只觉得自己快要被他勒的断气,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下一秒,李阐便放开了他,颤抖的手捧上了他的脸,不管不顾的压了过来。许钟大惊之下被亲了个正着,双唇甫一挨到,便先麻掉了半个身子,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了。
亦或是不想推开罢,许钟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晕晕乎乎的却又觉得无比自然,李阐的手劲大的不正常,卡住他面颊的两只拇指似是生有老茧,缓缓在他脸上摩挲。哪个吻也加深了,许钟被他推的连连后仰,直至靠上了身后的院墙。
那一刻似乎一切都不存在了,许钟那瞬间不知道从何处生出一股感慨,刚才槐树精还在说人间至苦不过情字一途,然而此时他心里是甜的,人生在世百年,如白驹过隙,却总有一刻铭心刻骨的瞬间,亦抵过万千岁月茫茫。他的心头不知道被什么照的透亮,再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心。
他回抱住李阐,紧紧的抱住他,情随心动,竟是再次视野倒转,暗红地的床帐上的金色宝相花枝纠缠成一团,他刚刚是否满含情意的喊过小蝉?三月三日的长安水边,他是否也曾和谁同看这一城春光?滔天黄浪之中,谁曾不惜舍命也要救他?滚滚天雷之下,他到底为了救谁拼上了一身修为?
许钟只觉得一切都无比熟悉,却又那样陌生,再次回神时他已是跪在瓢泼雨中,浑身尽s-hi,脸上不知是泪是雨,满身满手的污泥。
他心中翻滚着无限的痛苦与怒火,面前是在风雨中飘摇的山河,身侧是奔涌的的滚滚巨浪,万民福祉天地正道此刻都已经不在重要,他不停的用手刨开地上的泥土,发疯似的要将什么东西挖出来。
但那泥土似是永远也挖不尽,不管他用多大的力气,地面都会在他松手的同时合拢,他不知道自己挖了多久,只觉得自己一停下就会心痛而死。终于他力竭躺下,暴雨冲刷在他的脸上,打的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只觉得自己心底的那一小簇火苗,就这样被暴雨浇熄了,只余了一缕青烟,他什么也抓不住,哪怕自己脚踏三千里大地,与天地齐寿,却依然什么也抓不住。
他又想起槐树精说的哪句话,人间至苦,不过情字一途。
可笑,他想。他才活了多少岁月,哪能参透情字一决。
四周的景色无比熟悉,山巅之上,西峰巨大的白色石壁巍然矗立,石洞内冬冷夏凉,他能听见单调的滴水声,一滴一滴,回音袅袅。
身下是冰冷的石床,而床边趴了个人,自己的一只手正在他手中握着,许钟动了动,手刚抽出来那人就醒了。
是李阐,他也不说话,就那样盯着他,目光中夹杂着太多他不明白的情绪,许钟悲从心来,只想奋力的扑上前紧紧抱住他。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前尘往事俱已消失,此时再见亦是惘然。
真正醒过来时,许钟发现自己仍站在树下,保持着一手抚在树身上的姿势,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又像是只过去了短短一瞬。
千年一梦,诉无可诉,徒添忧伤。许钟收回了手,满心颓然的转身朝外走,只走了两步便愣在那里,似是再也无法动弹。
李阐此刻就站在门外,看着他。
第八卷
投龙
1)
开成年间的年景并不太平,这一点似乎是从很早以前就显出端倪来了。日蚀之后又紧跟着殁了太子,搞得一时间人心惶惶。虽然朝廷改了年号,又大赦天下,但二月间便有彗星入太微,京师大风拔木,病榻之上缠绵日久的文宗皇帝下旨减膳,着素服避正殿,但皇帝这的一番举动似乎并未上达天听,先有三月初太华山崩,伏压驿馆村舍;后又有星陨于兴元府,山南西道节度使上表称“声如振雷,坠地气热如火,土犹然沸,民众四散奔逃。”因这些异象而生出的各种谣言,如野Cao般在民间迅速流传蔓延。而比这些灾异之变与流言更严重更紧迫的问题是,京畿地区几乎四五个月来未下过一滴雨了。
有唐一代,为祈雨皇家曾多次行投龙之事。开元十九年,京师大旱,玄宗曾亲自投龙于兴庆池。到了乾元年间,投龙的场所变为了水面更开阔的曲江池,肃宗皇帝更是下旨自此曲池禁钓。今年的年景如此异常,民间自发祈雨祭祀一直不断,但却并未求来一滴雨水。眼看再不下雨今年就将面临粮食绝收之窘境,五月初五,银光禄大夫、太常少卿、楼观台的道士尹文靖奉旨于曲池边设坛斋醮,再行投龙典,代表李唐皇室将金龙,六出之璧及龙简投入了曲江池中。
虽然每次投龙的结果各有不同,但于开成五月行的这场投龙大典显然也是做了一场无用功,数日过去,关中地区依然不见任何要下雨的迹象。长安八水如今一半断流,城内十井九空,只剩在城西北地势低洼处的几口水井尚未枯竭。城中甚至出现了水夫这种新的职业,每日推着水车在城中大街小巷贩卖饮水以供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