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痛
肖歆冲进病房,第一眼看的不是凌澈,而是坐在病床旁边的那个人。只是一个背影,很纤瘦,透露出一种很复杂的气息来,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很安宁,很平静,却压抑着什么。这种感觉让肖歆心里忽然很堵的慌,就好像所有的情绪都汹涌起来,却都哽咽在喉间,噎的难受,连脑袋里都突突的混乱了。
这个人,是凌泠,是消失了七年的凌泠。
是此刻的肖歆和凌澈都没法面对的人。
再一眼,看的是昏迷不醒的凌澈,脸色苍白,眉头紧蹙,额上布满汗迹。肖歆心中一窒,走到床边帮他擦汗。
凌泠仿佛一直在沉思什么,当肖歆走过去时才回过神来。
肖歆坐在床另一面的椅子上,迎上了凌泠的目光。
“你好,我是肖歆。”
肖歆看着凌泠,和照片上面很相像,气质一样,眉眼之间带着忧郁,却有一种病态的神色,难道是车祸的后遗症?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于这位照顾澈并深爱着澈的人,他是从心底里敬重的,他从来没有想过问澈他和凌泠在他心中谁最重要,因为他知道澈对凌泠的感情是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他也不想去揭开澈心中的伤疤,去争这个问题。可是,现在呢?一个本来被认为已经死去七年的人,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觉得那种复杂的感情几乎挤破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所适从。还活着,固然是好的,可是以后,自己该怎么办?心底的冷意蔓延到全身,冰冻了全身的血液,真的很冷很冷,就好像在最最温暖的爱人的怀里,突然被丢到了南极万年冰层的底部,再也见不到天日。
好不容易等到了春暖花开,却在一瞬间倒退到冰川世纪。幸福的余温仿佛还留在指尖,最爱的人,却离得越来越远。
凌泠看着他,微笑了一下,“你好,我是凌泠。”他的声音本身有着股特殊的清冷之意,肖歆突然发现,他和澈很像。
肖歆忽然很想逃走,在这一瞬间,他开始承认,自己是插入他们世界的第三个人。
肖歆突然起身,对着凌泠鞠了一躬,“拜托你好好照顾他。”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和他来的时候一样迅速。
凌泠微微怔了一下,垂下眸子,看着昏迷的凌澈,神色有些复杂。
凌澈依然没有醒来,已经过了三天了,他开始发烧,体温连续升高,医生说这是由于精神上的冲击造成的免疫系统的崩溃。
扬和阿杰每天都过来,却从未见过肖歆。
凌泠一直待在那里,秦岚每天都按时送饭过来。
这种复杂的局面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
从凌澈昏迷以来,凌泠再也没有和秦岚说过一句话。关心也好,道歉也好,解释也好,祈求也好,无论秦岚怎么说,他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
原来,爱一个人,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晚上,秦岚看着空荡荡的公寓,觉得心都是空的。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痛苦呢?你爱的人,心底里装着别人,并且,永远也不会放下。
他在美国待了六年,本来是去读书,书读完了,却自己提出在那里开拓新市场,有多么困难呢?已经忘记了,只是想陪着泠。想每天都看着他,看着他一天天的恢复,心里煎熬着,既高兴又惶恐,只因为自己明白,这些卑微的幸福都是自己偷来的。他那么努力的醒来,那么努力的接受治疗,那么努力的做复建,都只是为了一个人,而那个人,不是自己。
第一次看到他,是在医院,父亲说凌伯伯托自己照看着他。关于他的事,还是略知道一点,哥哥爱上了自己的弟弟,尽管没有血缘关系,却是不容于世的,最后出了车祸,泠被偷偷转移到国外,过了一年才醒过来。
他来看他,并不是因为父亲的嘱托,而是因为听说他为了保护他爱的那个人,在最后的瞬间,扑到了那个身上。秦岚很好奇,是多么深的爱,可以让人忘却危险,超越千万年来进化的本能?
他的目光永远是那么的清冷,声音也是,似乎永远也不会起波澜,永远都是那么的平静。
秦岚很想知道,当他看到自己爱的人的时候,会有什么表情。于是,他联系父亲,去凌伯伯那里把那个人的照片寄过来。
是张合照,两人站在一棵盛开的桃树下,微笑。他的笑容,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满足,那样的安宁和幸福。
突然就很想藏起这张照片,最后还是没有,在他生日的时候,给了他。
他身上的那股疏离的像无数透明的冰层的冷意,在瞬间融化。秦岚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的笑容,真的可以像是百花在一瞬间盛开般绚烂。
因为这张照片,秦岚才感觉的到,他把自己当做了朋友。
无法抑制的嫉妒,嫉妒那个可以被他装在心里的人。
有时候秦岚甚至会在想,为什么他不会像那些无聊的电视剧上演的一样,因车祸而失去记忆?也许只有那样自己才有可能进入他的心扉。
秦岚眼睁睁的看着他,看着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努力,学习,治疗,做复建。然后,就是无法抑制的恐慌,终有一天,他会离开。
还是忍不住,派人查了凌澈的资料。
心里五味陈杂,有喜悦,有愤怒,有担忧。喜悦的是,他爱的那个人,爱上了别人;愤怒的也是他爱的那个人,爱上了别人;担忧的是,他会因此怎么样呢?
在回国的飞机上,他把资料给了他。
他的表情,由幸福的喜悦,变为彻骨的平静,静寂。
还是伤害了他,可是,自己还能怎么样呢?
一切都是,命运的捉弄。
秦岚很不甘心,他想伸手捉住自己想要的,也不想凌泠就这样默默的守望着那个人。他要把他拉下来,拉进自己的世界。
把所有的底牌都掀起了,赢了,自己就可以一点一点得到他的心,输了,就默默的看着他得到幸福。
可是现在他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是输了。
那个人,从自己这里得到了消息。
昏迷不醒。
所有的人,都想逃避。
这个错综复杂的结,谁能解开?
挣扎 (一)
“我想过你会放弃,却没有想到你连争都没有争就逃了。”扬走进肖歆的办公室,对着那个用工作麻痹自己的人说,声音里有着淡淡的恼怒和讽刺。
肖歆怔了一怔,从文件中抬起头,脸色憔悴,神情疲惫。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见他没有丝毫反应,扬的声音提高了一分。
“你说的是事实。”过了一会儿,肖歆淡淡的说,随即又叹了口气,“现在我能怎么样呢?”
扬冷哼了一声,啪的一下打掉他面前的文件。
肖歆并没有什么反应,事实上他自己根本就没有看进去,没有心思工作,只是想找些事情来阻止自己想那些事。
“你真是个胆小鬼!”扬冷笑道,“还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小鬼!”
肖歆脸上有一丝愠色,他最讨厌除了澈以外的人叫他小鬼了。
“在我看来,你连秦岚都不如,虽然他的方法过于偏激,最起码他知道去争,去抢,感情这种事,你以为是什么?!”
肖歆抬眼看他,“你都知道些什么?”
扬看他一眼,“我来只是想问你,你以后是不是不准备再见他了?”
“……”肖歆无言以对,以后不再见他?怎么可能!可是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你现在还在怀疑什么吗?”扬的声音越来越冷。
“……”肖歆苦笑着,“你说的是,我现在的确是没有一点把握,澈会选择谁,所以……”
“你到现在还认为他不够爱你是吧?”扬怒极反笑,“你是不是以为澈和你在一起都是因为你在主动?”
“……难道不是吗?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爱的人不是我……”
他的话未落音,扬便一拳挥了上去。
肖歆咳了一下,嘴角流下一缕鲜血。
扬简直要被他气死了,看着他木木的没有什么反应,也打不下去了,冲冲的坐下来,瞪他。
“真是替他不值……”扬恨恨的看着他,“你有什么好的?当年我……”他立刻收住舌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肖歆呆呆的看着他,“你……你也喜欢他?”
“那是以前!”扬有些狼狈,“他如果不喜欢你,会让你缠着他?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肖歆震住了。
“你到现在都不了解他,他的心有多冷你恐怕不知道吧?如果他对你没有感觉,就根本不会在三年前给你告白的机会!”扬冷冷的说,语气稍稍有些不自然,“我和他认识了有十几年了,我会不知道他?你到底知不知道他都为你做过些什么?”
“……什么……”
扬一时失语,“……这种事……总之你要知道……”
“你、你今天到底来做什么?”
“……”扬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感情这种事,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不战而逃。”扬站起身来,“你的幸福,不能只靠澈来给你。”
离开办公室之前,他还是说了,“当初在酒吧时的药,是澈自己下的。”
肖歆起初并没有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意识,直到那句话在脑子里转了两三圈,他才突然回过神来,药?药!那次……澈所中的迷药?!
肖歆觉得整个脑子都混乱了……
扬走出大门,看着天,深深的舒了一口气。
有好多好多事,他是很清楚的。
可是,他不能说。只有当事人自己想到时,才是真的。感情这种事,旁观者再清楚,也插不上嘴。自己的幸福,只有自己来把握……他突然想到阿杰那纯真无邪的笑脸……
他知道澈曾经因为凌泠的死讯,而颓废了一年,但是,如果不是有肖歆,也许澈这一生就这样沉寂了;他知道澈曾经因为凌泠而与家人决裂,可是,他为了肖歆,又主动在七年之后回到了家……澈为了肖歆改变了多少,怕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吧。
去巴厘岛度假的时候,澈就有所察觉,但是他并没有寻根究底,这一点让自己也很惊讶,也许他就是在潜意识里就逃避去面对这件事情背后的缘由。
最终,还是到了这个地步。
澈会选谁呢?
所有人都会痛苦。
肖歆想了整整一夜,然后,开车回家,回他和澈的家。
扬说的很对,自己除了三年前向澈表明心迹以外,就再也没有主动过了。
第二天,他准备了早餐,开车去医院,
挣扎(二)
有些时候,有些事,是必须要做出选择的。也许人的一生都在偶然与必然的选择中,悄悄的改变。命运的痕迹很轻很轻,有些时候挥一挥手,就有可能让它消弭于无形,可是爱的痕迹却很重很重,烙在心底,随着心跳,一点一点的在回忆中疼痛。
总是要醒来去面对的。
凌澈昏迷了五天。
就像是蝶在破茧时的挣扎,也许这沉睡的五天,可以让他做出决定。
肖歆再次进病房时,凌泠正很认真地给澈削苹果,秦岚站在角落里,冷冷的看他一眼,有看向窗外。澈听到声音,静静的看着他,眉眼里弥漫着复杂的情绪,让肖歆不敢再看。
“我来送饭。”他勉强笑道,仿佛是闯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般尴尬。他低下头,不留痕迹的看了眼澈的手,戒指已经取了下来,心里一阵刺痛,虽然早就猜到了,可,还是抱有一丝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