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忽然露头,对穆染天说:“顺着这个支流游上三里便是玉龙溪。”
玉龙溪?
小皇子一顿,随即笑容灿烂:“那便去玉龙溪的石榴林看看吧!好久没有去过了。现在是五月,石榴花应当开的正艳!”
玉龙溪乃是皇室苑囿,自从躲入乐阳郡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想着在京都之时他二人赏石榴花海,共舞一剑惊鸿,当真很是想念。
“好!”少年闻言点头,笑容也很灿烂。
只是这灿若昙花一现的笑,穆染天没有看到尽头,便转头去牵身后的马。所以他错过了转头之际,血泪如落花的一瞬。
血泪只为极致的心殇。
这一番算计,谋得,正是一场心殇。
将浮水的马牵过,穆染天说:“让疾墨拖着你。天冷水寒,小心着凉。”说着脱下身上与夜色同黑的衣服披在那人身上。不能抵御寒冷,却是可以作为掩护。
少年难得的顺从。他从不接受别人过分的关爱,而这一次竟然如此顺从。
夜行衣上淡淡的龙涎香,沁人心脾,似是有些冷,少年伸手拢紧了湿凉的衣袍。
已经远离了守备最森严的长河主干。支流里的水,流地很是欢快。就像穆染天此刻的心。
他牵着马,马上坐着心中最深处的人。二人就要走到石榴花海。
忽然他想,今夜怎么会有一种人约黄昏后的甜蜜感觉。
“上来吧,我有些冷。”通往石榴林的小径里,少年端坐墨黑河曲宝马之上,伸出手。
小皇子心中更是欢快。这一夜,马上之人给了他太多惊喜。
刚想要伸出手,低头看着自己赤裸的上身,有些犹豫。他从不敢轻易侵犯少年半分,一直保持着自以为安全得宜的距离。
可,那人说有些冷。而他此刻,胸膛一片火热,几乎要烧着了。如果这时还犹豫不决,是不是有些矫情,又有些对不起他堂堂七皇子桀骜不驯的威名?
少年的手一直伸着,安静等待穆染天的决定。有那么一瞬,少年似乎想要收手,他想,也许还有更好的法子。
可小皇子温热的手掌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势,就那样握了上去。
刹那,他被拥入一个炽烈的怀抱,面上红晕一闪而过,随即惨白一片。方才那一握,便是宿命的选择。
宿命……
他从不信命,可如今不得不信……
朦胧月色下,石榴花海染上一层淡淡的,柔柔的微光。拿出火折升起一堆篝火。霎时石榴花海一片美艳!
二人围坐篝火前。少年看样子确实有些冷的厉害,忍不住打着寒颤。
小皇子有些心疼。犹豫半晌,小声说道:“衣服都湿了,你就脱下来烤烤火吧。你要是害羞,我不看就是。”
少年点头,穆染天背过身。
少年伸手将夜行服脱下拿去火边架起,然后开始解自己的衣带,解到一半,开口对身后之人说:“穆染天,帮我将发髻也松开吧。女孩儿家的发饰太过繁复,我的头发也湿了,散开来凉一凉。”
穆染天愣住!僵硬着脖子,卡动几下,终是回了身。
伸手解开三千青丝,墨黑长发卷落而下。穆染天轻柔抚摸这一头的黑发,想着有那么一天,他能够日日为眼前这人梳发挽髻,该有多好。
忍不住轻轻叹息:“齐熔月,你这样男扮女装去骗戎王,就不怕被拆穿。”
齐熔月,正是乐阳府小世子的名讳。
齐熔月低头解着衣带,静静回答:“不会被拆穿的。七皇子多心了。”清润如泉的声音,带了静静无言的颤抖。
似乎感受到了少年隐藏至深的颤抖,小皇子忽然质问:“那你的姐姐齐宝月呢?”
齐熔月语带冰冷:“难道姐姐去,你便满意?”
小皇子自知理亏,忙答:“不是!”转而又犀利问道:“你姐姐为何忽然失踪?你又为何忽然要利用联姻潜入犬戎?”
这一问,正是先前他夜闯乐阳府着急要见齐宝月的原因。
齐熔月一僵。
他竟是低估了七皇子的能力,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查探并推算出了其中各处玄机。
只得糊弄:“姐姐如今安好在乐阳府,何来失踪一说?七皇子若是不信,熔月可以冒着被父亲责骂的危险,陪你去夜探闺房。”
“联姻乃是父亲和其他几位大人的决定,熔月人微言轻,并不知道其中原因。”
虽是糊弄,但容月语调平和,娓娓道来,不急不缓,让听的人丝毫分辨不出话中真假。如此滴水不漏的回答,更是让人无从下手再往深里探问。
所以穆染天没有再问。他想着等一下就将人强行带走,反正齐熔月是打不过自己的。明日联姻事情一过,再将人换回去就是了。
所以穆染天错过了齐熔月最有可能露馅的一次对话。
前传(三)
气氛有些冷,穆染天觉得自己扫了自己的兴。干嘛周围一片大好风光,非要说些煞风景的话。伸手揉捏面前散落的长发,想要换个话题,活跃一下气氛。
忽然,三千青丝从手中滑落,只见熔月起身走到篝火边,施施然将衣衫褪尽,将月白衣衫挂起。
齐熔月肤色白皙,在篝火摇曳,与满树石榴花的映衬下,粉粉一片,像极了盛开的桃花。
穆染天似是受了桃妖的蛊惑,不知怎的,忽然很想伸手去摘那片桃花。
熔月却是已经将有些干的夜行服披在身上,又转身走来。
穆染天呆望迎面而来的人,行动间夜行服随风而起,露出片片莹白。然后!天地浩宇,就只剩那一方莹白,那个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的人。
齐熔月嘴角扬起冰冷的笑,朝已然有些痴傻的皇子走去。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攥着,青筋根根分明。手被攥得很疼,却远远不及笑意下的心疼。
忽然有些分不清,这一场心殇,自己谋得,到底是谁的殇。
“穆染天,我有些困了,借个肩膀用一下。衣服烤干了再叫我,我们再回去。”
穆染天仍在愣神,呆呆点头。等恢复一丝理智之时,他的肩头就轻轻靠着一个人。
正是他心上之人。
那人头低垂,一头黑发散落在他的手心里,有些痒痒的。握拳将发丝紧紧攥住。那发丝就穿过手掌,又去挠动他的心。
该是睡着了吧。
抬臂将衣袍为熟睡之人拢紧一些,沉沉睡去的人便身子一歪,竟是靠进了他的怀里。
忍不住低头看向那张微微扬起的脸。几缕发丝贴在额前,修长的远山眉淡扫入鬓,一双眼敛尽风华轻轻闭着,长如蝶翼的睫毛静静低垂,两片略显苍白的唇却是晶莹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