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染天闻言,眯眼。
“好好医治。他死了,你们全部陪葬。”
他说罢,轻轻将容月放下,竟是头也不回出了寝殿。
几个平日里勾心斗角派系不同的太医们,似乎都知晓如今形势严峻,竟都配合默契,把脉、煎药、针灸井井有条。
容月躺在床上,任由太医摆弄自己的身体,时不时咳嗽几声,吐出些血来,引得他们一阵惊呼。他在心里觉得好笑又悲哀。
这些太医和自己又有什么分别?那个人一句话,是生是死都不由自己。此刻,还要费尽心力救他这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搞不好自己死了,他们也好活不了。
他是真的不想活了,何必呢?
仰面躺着,容月心中前所未有的清明。他厌倦了牵绊和寄托,对于梨园,他有不能舍弃的责任,可对这些太医他只能不忍。
默默闭了气息。窒息的痛苦常人难以忍受,却是令容月欣慰。就算连咬舌自尽的力气也没有,他还能清清白白地去死。
意识渐渐消散,紧紧掐进肉里的手缓缓松开。这次该是真的结束了吧。
呵,真好。
夕阳照进勤政殿,窗纸上一片血红。
“皇上,容月公子他……他,去了。”
李贵跪在勤政殿中,头狠狠低着,汗已经浸湿了衣袍。
啪!手中的奏折掉到地上。开国第一个年关不断递上的折子,满篇都是喜气洋洋的赞美和庆贺。
穆染天俯身捡起跌落的奏折,轻轻合上。
第 11 章
“你说什么?”
“老奴说,容月公子他,去了。”
李贵声音颤抖,跪在地上的双腿不停哆嗦,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穆染天上扬的剑眉一挑,“你说谁去了?”
“容……容月公子……”冷汗顺着李贵额头不断流下。
“再说一遍,谁去了?”穆染天的声音开始变得阴森冷冽。
李贵跪在地上,不敢再答一句。记得上一次,他被如此逼问,大约是七年前。
七年前。
战祸四起的初始,郡县纷纷各自为政,辅佐心意的帝王人选。乐阳郡兵力强大,自然是各方势力争抢的对象。然而令乐阳府最为引人向往的不是兵力,而是美貌无双的侯府小姐齐宝月。
相传,这位小姐轻轻一笑,便可令三军神魂颠倒,毫无抵抗之力。女子的倾城美貌不为悦己者而绽,却是成为了杀人的利器。可在战乱,野心蓬勃的年代里,男女之情算得了什么?
谣言一出,求亲者无数。很快,齐宝月便被许配给了势力最大的戎族王狄裘。
戎族世代居住在北方草原,前朝宫廷腐败任由边疆异族势力壮大,其中戎族以数万匹宝马的非凡骑兵实力,攻破前朝北疆十九郡县。
天下瞬时大乱!
然,戎兵却迟迟难破建都江南的前朝皇城。江水滔滔,成为了天然屏障。
随着战祸,前朝水军实力迅速增长。戎兵从北边开始攻打,所以沿江各郡县因着有将近一年的备战期,各自训练水军,明着保家卫国,暗里拥护各自势力。
承王穆誉承的逼宫,成为前朝崩裂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时间,所有文官武将纷纷离朝,辅佐自家主子。是以阴差阳错,虽然前朝政权实质覆灭,但兵力却是以惊人的速度强大。
戎族王无奈,只得拉拢江南各大势力。而乐阳就是他最想要收归旗下的一支。
齐宝月的画像在狄裘书房里挂了许久,他才亲自夜访乐阳王齐修。
一笑倾城的典故,狄裘自是知道,也不过当作笑话。但他见到齐宝月本人时,却是信了。
温柔浅笑,沉静如水,纷乱战世,最美的存在。因久攻皇城不下而焦灼的心,竟然奇迹般的被治愈了。
明明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却有着穿透世俗的超然和慈悲的温柔。
乐阳是离皇城最近的郡县,易守难攻,一直保持中立。紧紧护卫皇城不落外族之手,对内战从不插手。
齐宝月出嫁那日,穆染天便如今日这般,一遍遍逼问李贵,你说谁出嫁了?谁出嫁了?谁……?
不知何方势力的一队侦查士兵阴差阳错发现了出嫁的队伍,狄裘与乐阳府结盟的消息不胫而走。原本分崩离析的皇族纷纷被迫收兵驻守皇城。竟是奇迹一般,团结起来。
狄裘方才醒悟,齐宝月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诱饵,一个迫使争抢皇位的前朝皇族联手的诱饵。他狂傲一生,竟没有想到会败在女人手上,而且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
“将她掉在城楼上。本王倒要看看,他齐修有多高风亮节!为了一个腐败不堪的朝廷,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哈哈哈!”
狄裘终究是心软了,他没有命人打死齐宝月。
还未脱下嫁衣的少女,被捆住双手,掉在寒风中,竟然面不改色,依旧温柔笑意。
想要建立一个新的朝代,必须夺下前朝都城,方才能顺利被万民百官信服。这一战势在必行。正是这一战折损了戎族近半数兵力,也因此穆氏一族有了复国的喘息。
然而随着戎族实力的下降,被迫结盟的各方势力渐渐露出争夺权利的獠牙。戎族依旧不可小觑,内乱一触即发。
战争竟是一直打了七年之久。
七年间,不断有人趁着鹬蚌相争入驻皇宫,却都被赶了出来。
七年间,戎族势力被进一步销磨,自身权利争斗与日俱增,终于退回北方草原。
七年间,穆染天不断收服散落的皇族势力,以军队严明的纪律和仁德的守城法则获得义军和万民支持,最终登上了权利的巅峰。
七年间,当年被救回来时奄奄一息的女孩儿成长为真正的少女。
穆染天在齐宝月当年出嫁的那一天,登基称帝。并娶了她,册封为月妃。
第 12 章
李贵跪在地上,忽然想不明白。为何没有封为皇后呢?难道真的是,权利的制衡吗?有着开国后,贵为丞相的父亲,便此生与后位无缘?
怪不得,月妃会在册封仅仅数月后便郁郁而终。再坚贞的情,也抵不过权利的欲望。
他不由悄悄看向穆染天。这样一个坚毅,面对生死毫无畏惧,以仁得天下的冷酷帝王,真的是他能够猜透的吗?
那么如今,皇上如此在乎一个只是与月妃五分相似的戏子,又为哪般?
是后悔了,还是……
“让他们好好救治,月不会死的。朕今日就宿在这儿的偏殿,下去准备吧。”疲惫又平静的话语打断了李贵的思绪。
他叩首,恭敬一句:“遵旨,奴才这就去。”艰难爬起来,出了勤政殿。
月光在雪地上映得格外明亮,李贵抬眼望去,竟然已经月上枝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