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连梦都太少做的人,说句实话,我的确不太明白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完他的第二世界的发展历程,我开始询问有关他的第一世界,也就是现实世界里的事。
他跟我讲了他家乡的那座天主教堂(所以他们扒出来的Zark的那座天主教堂是这个吧!),讲他幼年时寄宿亲戚家遭遇的、看到的家暴。在那个家属院里,家暴几乎成了一种风气,他见过的最惨烈的一次是楼上的那户,某个深夜两口子吵到动刀子,妻子在阳台上忍无可忍地砍了丈夫一刀,那把带血的菜刀和丈夫的手一起飞落到楼下,恰好落在被楼上的动静惊动的跟着家里人一起出来的程虞面前。
他接着又讲了楼上那家人的小女孩和他约定自杀的事,他说那是他唯一的朋友,可是他却抛弃了那个女孩,怯懦地逃避了两个人的约定。说到这里,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闪烁。我以为他是内疚,小心翼翼地问他:“她后来,死了吗?”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这种事也会不记得?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可是既然他这么说,我也不能不信。其实我有点怀疑,关于那个小女孩的事,也只是他做的一个梦而已,他那时候那么小,很有可能根本分不清梦和现实的区别。
“嗯,好吧,那你接着说。”
接下来程虞和我讲到他的小学,他的小学简直就是一部自杀史,从三年级开始,每一年他都在搜集必须去死的理由,然后尝试一次自杀,他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不过最终被执行的只有割腕这一种,就这一种办法,他尝试了三次,也就是三年,他选择这种方法的理由是,他想亲自看着自己是怎么死去的。不过每一次他都没能痛快地死掉。
我真的,服了。一个小学生,怎么会每天都在琢磨怎么去死?
不过这段历史到了初中终于被他终结掉了,让他放弃自杀的,是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的那句话,死是一场终将到来的盛宴,不必急于求成。于是他决定把命交给上帝,自己安心等待这场盛宴就好。
可是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他的记忆似乎有一些断章。从他上了高中开始,有很多事就开始变得模糊。他记不清他哪段时期到底干了什么,由于性格孤僻没有朋友也没有什么人能为他的记忆当个时间坐标。一直到他大学毕业独自来到本市开了这家书店,高中到大学的这七年,他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觉得这段时间里一定隐藏着什么被他遗忘的东西,可他自己倒不以为然,说他多半都是在机械地上课、放空、看书之类的。
这段时间,肯定是和Zark有关的,他竟然记不起来了。难怪Zark那么憋屈,想到他在个演时说的那段话,我简直都为他感到难过,这正主可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不过谁知道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真的是什么美好的记忆,谁会舍得忘得这么彻底。既然如此,他忘了也就忘了吧。
16
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平静了。
我的第二世界受到了外来的入侵,这些梦,是有谁故意安插进来的,它们绝不同于我的另一世界。我分得清楚其中的不同,也不能容忍这种行为。
这天晚上,丧尸已经回到他的床上。我轻手轻脚地出了门,亮得有些发红的圆月努力地撑开自己的身体,站在一片片快速流动的乌云前面,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柔和。
迎着让人不太舒服的月光,我快步往家走。
依照记忆中那个怪人所在的位置,我从对面的一幢大楼上了楼顶。
他果然还在这里。
他坐在正对我家阳台的那面墙上,伸出两条腿挂在外面,一把吉他靠墙站着。
我慢慢地向他靠近,在离他两米远的时候叫了他一声。
他吃惊不小地回头,“程虞?”
“你从什么时候就在这儿了。”
“嗯,大概12点吧。”
“我不是问你今天,我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晚上就呆这儿的。”
“去年……冬天……”
果然,就是梦里的那个时候。
“你到底什么毛病?”
“我就想看看你,我不会妨碍你的。”
“你已经妨碍我了,不然你觉得我怎么找上来的。”
“对不起……”他说着就跳下来走到我面前,低着头,紧张地认错,“我无心的……”
这人,不声不吭地跑我梦里撒野小半个月还敢说是无心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跑我梦里乱来。”
“我在你梦里?”他紧张地一回头,似乎在看什么东西,我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什么都没有。“我都做什么了?”
“你他妈没在梦里折腾我,这么紧张干什么……真不是你干的?”
“我……我不知道,我不太确定……”
靠,这神经病,语无伦次地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有病能好好去治吗?我警告你,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的可见范围内。”
他耷拉着脑袋没说话,我气急,转身就往楼梯出口走。
“程虞……”
没走两步,他小声地叫我,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还有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