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没有楚家灭门惨案,楚云歌该如何?该像他手中那支碧绿玉箫,沉静微凉,在无边粲然中,显尽风华。
苏易清的目光顺着箫管移动,看到了箫管尽头已然出鞘的冰寒剑刃。
被剑光截断的箫,也是被一夜火雪拦腰斩断的俊秀灵茂。
楚云歌并未注意苏易清的神色。他在看手中的玉管,声音悠长而清绵,“当初的楚云歌,那一份心意是真的。”他定定看着剔着银光的剑刃,笑道:“阿清,记住了。”
苏易清轻轻吸了口气。
雪未化的时候,寒气往往更慄冽,顺着鼻腔在肺腑中割r_ou_带血游走一遭,生疼。
他的手握紧了刀柄,刀声铮铮,心中也渐渐发起寒来。
刀柄一旋,光泼洒了一地,“楚云歌,把事情解释清楚,有那么难?”
白衣公子微微一哂。
三更天,月华如练。他们两两相对,咫尺又天涯。
一点寒芒,冲天而起,刺破无边夜幕。
那管无柄之剑,终究是,刺了出去。
白衣浮动的瞬间,手中长剑迎月而出,与苏易清扬起的刀再一次撞在一起。
与月光交织在一起的匹练剑意,在雪地上迸发四s_h_è 。
苏易清一避头,只听得随风而来的淡淡声音,“彼此既已生疑,何须解释。”
剑刃抵着刀锋。
光与光在碰撞。
楚云歌已借力飞至空中,月光将他的白发,照得根根如雪。逆光看去,如白羽飞鹤晾月而来,一声清啼。
苏易清一避头的功夫,脑海已然清明,当下一手持刀,一手翻转而出,拍向空中的人。
白衣游如蛟龙,金属的摩擦声在雪地中一响,就自空中翻身而下,落在苏易清身后。
掌法落空。刀剑分离。
剑尖的寒意从后心袭来,苏易清猛地回手提刀,砍向背后的剑。
直是银河落九天。
那刀中充沛的战意破天而起,将地上雪光都衬得发暗。
是叮的一声,继而是轰的一声。
两人武器第二次相撞的瞬间,绵延真气自刀剑上迸s_h_è 开,将四周枯Cao积雪都震得飞扬散乱。
他的刀中,居然有十成的真气。
楚云歌被震得往后急退,剑撤离的一瞬间,挑眉一笑。苏易清方才一掌,居然只是一个虚招!
不过是故意将他逼到身后,再叫他吃下灌满真气的一刀。
刀气明亮又辉煌,可苏易清的眉眼在刀光中,烨烨生辉,明亮耀眼。
他凝神握着刀,并绽放出了与刀一般惑人的光芒。
他……已经化作了手中的刀。
青丝飞舞卷动。
楚云歌轻轻叹息了一声。
是了,是了,是渭水之畔的满肩光华,是江南夜雨中一点清寒。
眼前的这个人,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时常认真得有些怔然,可唯有用到刀的时候,所有的清灵俊秀,所有的高绝凌然,都化在了无边萧萧中。
当初的自己,不也是在刀光下那一双灵动眼睛中,越陷越深?
那双眼睛,亮如星河,凝神,迎击。
楚云歌温温一笑,不知又想到了哪一时的往事。嘴角提起的刹那,箫管在手中剧烈震动。
那江平静的春水,涌动如浪起云浮。
他的苏易清,出了十成的力气,那么他,不该相负。
剑刃嗡嗡颤动,□□连绵纵横。
四周都是刀光剑影,剑光如长河直下,浩荡淋漓。
刺破雪光,撕碎夜幕,捅穿月色,在山间骤然划亮。
哪怕这只是一道无声剑光,也轰然如巨雷炸响,直欲颠倒乾坤,翻天覆地。
气旋中心,波涛汹涌,苏易清在气浪中提刀而起。
刀光无声而来,直入海涡浪心。
惊鸿一斩,从剑边来。
刀剑皆无浓烈杀意,可自有纵横激烈之气在两人身周冉冉而起。
蓄势已久的刀划出傲然的亮光。
蓝衣长袍的青年,手握惊天长虹,置身剑风月练中。
满身、满刀、满眼,都在一瞬间闪烁跳跃着如刀锋般傲然又凌厉的光华。
那从天而降无法抵挡的一刀,竟在这横腰而来的刀光劈来之际,顿了一顿。
两道光华猛烈纠缠,避无可避的战意交错狂啸,逆风翔舞。
天地苍茫,月色朦胧,可兵光自无边大地上扶摇而起,将迷离月光都绞碎、撕裂、重置。
满地寒凉烟消云散,只有轰隆战意,弥漫无边。
两捧血雾炸开,在战斗的中心,染上一点不可方物的绯色轻艳。
光亮,缓缓散、退、浮、落。
落了一整个天地烟茫茫雾茫茫。
大地似乎仍在,震动。
苏易清提着刀的手,有血水蜿蜿蜒蜒,顺着刀柄淋漓。
楚云歌虚握一拳,轻咳一声,掌心隐约有胭红。
月光如水,树影婆娑,两人心神仍未平静,一时恍惚。
刀剑如梦,浮生,如梦。
门开阖的声音,惊动了一场梦。
苏易清朝小屋方向看去,却见一个白衣少女提裙跑出。
楚云歌急遽回头,喝道:“云容,回去!”
那道白色的裙子停了停,又加快脚步跑了上来,声音婉转清丽,“四哥,阿清哥哥!”
楚云歌竭力压制着体内涌动不息的真气,仰了仰头,闷声咳了咳。
一只温热的手从袖底探进来,捉住了他的手腕。
楚云歌一愣,并不回头,一道清灵内力顺着经脉飞速涌入他的四肢百骸,平复他体内又挣扎起来的伤势。
“你,怕我杀了这个姑娘?”苏易清闷闷地问了一声,手中动作不停。
“……我的母亲,生下云容便去世了。后来算命先生说,她自幼体弱,不如送上道观修行。没想到因此保全一命。”又咳一声,楚云歌摊开手掌,不动声色在帕子上擦了一擦,“阿清,我未曾骗你,她和这件事,没有半点关系。”
那双本被刀气激荡得透亮双眸,渐渐暗淡平静下去,“你,不敢赌,更不敢,信我。”
却是半晌无声。
“不……我不敢,让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楚云容。”走漏的消息,像长着脚,谁也不知道会跑向何方。
苏易清敛眉,松开手。
楚云歌的手腕失去了温暖,骤然一凉,他垂了垂眼,将手腕往袖中缩了缩。
几句话的功夫,那位明显没有武功的姑娘,距离他们还有十多米的距离。
黑夜深深。
一道箭。
一道长长长长凌风而来的箭,从山中怒s_h_è 而出。
冰凉,微亮,带着刺骨的金属气味。
两人一惊。
楚云歌游云行风般急掠而出。
苏易清惊雷急电般随行而去。
在箭落到场中的瞬间,楚云歌提起了地上的妹妹,长袖一挥,转身避开。
闪身的瞬间,听到当的一声,却是苏易清的刀接住了那杆箭。
山林间黑影起伏,一声冷笑自马蹄中穿行而来。
“两位好俊的功夫,数里之外就能看到漫天剑光。既然好意告知行踪,燕某却之不恭。”
苏易清静静看了一眼楚云歌。
对面的白衣公子,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头。
四面山林中,刀锋如林,幽幽泛寒。
第20章 第 20 章
铁骑叮当,金戈轰隆,眨眼功夫,黑影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
片片如雪的刀光夹杂其中,大地发出嗡嗡哭声。
楚云歌缓缓解下发带,系在楚云容眼睛上,柔声道:“睡觉。”
十多岁的姑娘竟无半点慌张,异常乖觉地任他单手抱起。
苏易清缓缓拔刀,如美人脖颈的刀,在月色下闪烁、震动。
是瑶姬扶琴,湘妃扶栏,在低头盼顾的时候,流露出的一点风情。
他的刀向来很美。
在月光照亮他的刀锋瞬间,四面迎风而至的影飞军中,发出一声低吼。
正是方才领兵而来的黑甲头领。
“碧梦?苏易清?!”
苏易清,终于又一次知道了这把刀的名字。
碧梦秋水,红尘南雪。
他的刀,当得起这个名字。
在四面铁甲包围中,楚云歌低头一顾,笑如光风霁月。“天回沧海千重碧,梦破齐州九点青。阿清,你连它也忘了。”说罢,拿起手中玉箫,薄刃铮地弹出,与刀光辉映一气。
无数寒芒自山下缓缓而上,像厉鬼眼瞳。楚云歌看着轰然有声的山谷,扬起了头。
这是他很熟悉的山,他知道山中有四时花,有不冻泉,有湍湍急流的溪水,变幻无常的浮云。
也有刹那起灭的无常。
“阿清,我的剑,名唤相思。”
话音在急箭中戛然而止,铁箭从山中飞s_h_è 而来,骑兵催动马匹,包抄直上。
刀光瞬间映亮整个山坡,真气在刀锋上流转不息,将爆s_h_è 而来的箭矢一一震飞。楚云歌怀抱一人,仗着绝妙身法在箭雨中穿梭。其身姿曼妙,直如仙人飞云,更在空中飞旋的瞬间,单手接下一枚长箭,不顾虎口鲜血,双指一拈,作暗器急s_h_è 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