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一转,是那青衣少女跟着一个白衣女子在山中穿梭着,一起修习道术,或追逐猎物,或嬉戏打闹,尽是日常琐碎之事。看那两人相处融洽自然,彼此眼中的快乐幸福让我心里有个答案在呼之欲出,但却迟迟不敢相信这一切。
再变换了画面,我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第一次看到那张面容如此年轻,周遭气势汹汹,与记忆里那个平淡如水,鬓发花白的人出入甚大,即使与他朝夕相处,被他抚养长大,我还是缓了些时间才认出他来。他宽大的巴掌在青衣少女的脸上印下红紫的痕迹,一道血痕自她嘴角流出。青衣少女只是直起身体,擦掉那血迹,发丝凌乱,跪得笔直,她身后,是之前的那白衣女子,一双蓝眸中,满是疼惜。师父恨极,又扬起了巴掌,白衣女子走上前了一步,却被跪着的少女拦下。只见她自怀中抽出一把银光闪烁的匕首,刀锋朝里,一刀挥下,时间如凝滞了一般,三人都停止了动作。少女咬着下唇,将那匕首拔出,又扬手挥下,不断地重复着那动作,不多时,青衣浸血,满目暗红,触目惊心。
待那少女支撑不住后跌时,白衣女子一把揽住了她,前视着蓝眸乍寒,低头时又柔惜温和。她将那浴血的少女抱在怀里,如获珍宝般小心缓慢,散发出的气息却让人望而却步。她转身轻轻一跃,便带着那人消失不见。师父紧攥的双手一拳打在桌上,实木的方桌应声而碎,然后努着的嘴里吐出一口殷红,颓然倒坐在一旁的座椅上。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可是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还是难以接受的。就在我心中一团乱麻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又发生了变化。
烛火摇曳,温暖的灯火衬得那间小屋格外安心。之前的白衣女子只穿了一件中衣,鼻尖滴水,发丝带汗,面色苍白却笑容洋溢,她的怀里是一个皱巴巴,黑黝黝的小婴儿,看着那双浅蓝如天空的眸子,咧着张没牙的小嘴笑得开心。那青衣少女换了一身素色,她坐在床前,一手窝着白衣女子,一手轻轻地摩挲着那咧着小嘴的小婴儿。两人眼光相视,那其中的情愫太深,即使我是那懵懂无知的年纪,也能感觉到那种氛围中的温馨和幸福。白衣女子左掌摊开,掌心中躺着的,就是那枚吊坠。
这孩子本就来得凶险,你又要耗了半身妖力去凝这坠子!不要命了吗?!
我听到那少女状似斥责,却满眼疼惜,语气里的柔情将嘴里的话尽数化成了嗔怒。
我下意识地抬手去摸颈间的玉坠,却是一空。我放下了手,心中叹息。
第8章 风寻羽篇(二)
又听到那个白衣女子说道,小小风有了这个啊,我才放心呢。说着,食指轻轻地点着小婴儿的鼻尖,笑到了眼底,眉眼如月。
少女见自己的话都被化作了一阵耳旁风,撅起了嘴来,抬手霸道地将那白衣女子揽进了怀中,顺带着一声不满的轻哼。白衣女子笑得露出了虎牙,她柔顺地靠在少女的怀中,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满是宠溺,你呀,自己女儿的飞醋都能酸倒了牙。
明明是那么和谐的画面,可在这温馨之下,我心中却升起了一种惶惶不安的情绪来。说不上的原因,眼前之景却又一次印证了我的想法。
是那青衣少女,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已经不再皱巴巴和黑黝黝的了。那少女一身纯白,抱着小婴儿笔直地跪在一间屋门前。就这样的场景,日去月来,晴去风来,暖去寒来,云去雨来,那扇小门终于打开,走出了一人来。
再见师父,我不知是与上次距了多久,只是他除去那一身低沉萎靡的气息,已经快要和记忆里的那个身影重合在一起了。此时看到是一个比记忆里更加苍败和衰弱的人。身上也不是之前的灰色道袍,只是寻常的粗布衣衫,脸上带着憔悴和无奈。
少女看到他的出现,本暗淡着的眼眸闪过一丝光亮,她将怀中的孩子放于身前,不停地叩拜着,不多时额间的鲜血就淌满了脸颊。
那孩子从温暖的怀抱中脱离,转眼置身于冰凉的石板上,顿时嚎啕大哭。即使如此,也盖不住一旁头颅与硬物撞击的闷响声。
我看到了师父眼中的丝丝心疼和爱怜,却迟迟没有动作,任那少女一下一下地叩在石板上,血流满地,点点落白衣,猩红刺眼。
我抬起了手,随即醒悟过来,生生止住了脚步,复站在原地如初,看着眼前的一切。
罢了,我终于听到了师父开口,又顿了半响,似是说给眼前的少女又似是说给自己听,他说道,稚子无辜。你,走吧。
那伏地的身子终于停了下来,满是血污的脸庞慢慢抬起,不知是血是泪的液体顺着腮边流下。少女看了一眼那大哭的孩子,又重重地叩下三次,才转身离去。
我看得出,那转身带着不舍,偏又决绝。
我跟着离开的少女看着沧海桑田,看着她灵动缥缈的身影翱翔在这天地,如风一般不曾停留。形单影只的风,总是容易飘散,不留一点痕迹的。我看着那个身影,心里想到的,只有这句话。
重新拉回我思绪的,是一声巨大的轰炸。一道紫电从天而降,直奔荒丘之上,奄奄一息的羽狐。即使趴着也有楼高的羽狐,洁白的绒毛上布满了被闪电劈成的黑焦和暗红的血迹,混着纷飞的尘土,蓝眸泛红,银牙带血,双耳竖立,翅膀半开虚撑着身体,再也没有了初见时的慵懒和冷艳。
随着一道比一道粗的紫电落下,羽狐身下的荒丘已经被炸为深坑,看得出它抱有死志,却依旧从容不迫,坚定倔强。我感到眼前一热,顿时睁大了眼睛,强撑地继续看着那声势浩大的画面。
只见那一片荒芜和焦土中,飘出了一人,由远及近,如夏日轻风一般来得让人猝不及防又欣喜若狂。羽狐的眼中有了生气,却在那白衣少女扑向自己时全数化作了惊慌。那双巨大的翅膀全数展开,瞬间天仿佛都被吞下了一半。那奔来的少女似是没有看到羽狐身上的累累伤痕和周围的环境,还有那空中蓄势待发,要给奄奄一息的羽狐最后一击的紫电。她的眼中,倒影的只有那双蓝天般的眼眸,连着那其中的惊慌和深情。
羽儿,还是被我找到了吧。我听到了那少女的话,轻如游丝,我听得却心跳如擂。那翅膀终于盖着了少女,一如最初山洞中的模样。羽狐眼落血泪,明明是野兽的嘴脸,我却清晰地看到了它的微笑,和它翅膀下的少女表情如出一辙。那道最后的紫电带着劈空裂地的气势落下,瞬间湮没了眼前所有的事物。我感到脸颊一凉,低头抬手,一摸已经是一片s-hi意。
羽随风飞,风追羽吹,羽于风中。小鬼头,看来你也找到自己的那片小羽毛了。
不知何时,那两人已经携手站在了我面前,般配美满,让人生不出任何嫌隙。她们就在我面前,不过几步的距离。我心中的古怪之感已经在不知何时消散,只静静地看着她们。
转眼就长这么高了呢。白衣女子接着身边人的话,手虚虚地比划一下,语气里带着叹息,叹息里有着一分不甘两分怅然七分欣慰。
小鬼头,不用去在意那些什么劳什子的规矩,想做什么就去做。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最害怕的是后悔。
她们嘴角矜笑,眼里的温柔慈爱是我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小鬼头,能喊声娘来听听吗?
我纵有千言万语的满腹怨屈,都一瞬被通通堵在了嘴边。我看到那少女慢慢的失落,白衣女子在一旁揉着她的头安抚。我张了张嘴,可还是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不等我再有什么,那两人的身体已经开始逐渐消散。被安抚的少女又重新抬起头来,我听到她说,小鬼头,再见了。还有,还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你一定要记清楚,我,是你娘,她,是你娘亲!要记牢了!千万不要搞错了!还有!我们爱你……还有,对不起……
当那相依的身影全部散去的时候,我的眼前已经一片模糊。张着的嘴最后也没能发出什么声音来,只能静立那那方空间里,一人而已。
等我再醒来,已经是破晓时分了。当我抬头,额头扫过那小孩儿长长的睫毛时,心里就暗道不好。收起握了一夜的手,慌忙地撑起身体,仓惶狼狈地逃出了那寝宫,用了我生平最快的速度。
我没有目的地坐在剑上乱飞,在云间穿梭,与疾风为伴,却没有一个能去的地方。之前所有的信念和活着的意义,所想的,所恨的,所做的,所怨的,都成了泡影,就像是三年前一样,迷茫地让我心慌。我不时地伸手抚在脸上,想着那晚脸上的冰凉。我一直在问自己,异灵和人,到底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人要灭杀异灵?为什么人妖不得相恋?风家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我想不通,解不开这心结,也不知道乘着剑飞了多久,偶然想起了师父说过的话,这世间的诸般道理,本就是没有道理的。想知道的事,都要自己去寻的。想起师父对我的希望,求道,或许,可以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我去了风灵山,风家传人的隐居地。我盖了间小竹屋,穿上了师父曾经的道袍,每日修炼道术,然后问自己,到底所谓的天道是什么,世间万物又到底该如何自处与相处?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七年。
我对于闭关已经是习以为常了,可是这次却是我从没遇到过的艰难,虽然如此,最后还是以我的幸运结束。那是我闭关时间最长的一次,已经是月余之长了。我那小竹屋虽小,却五脏俱全,独独没有灶台和碗筷。偶尔沾一次炊烟,也是去山腰处的一处饭馆。
风灵山虽人迹罕至,但最南方的山面比较平缓,山脚下也有难得的一大片平地,还临近夜乾最边处的城池,秋阳城。所以那里有着风灵山附近最大的村庄,封家村。村民都是祖辈在此居住,靠着风灵山丰富的物资生活。那处小饭馆就是供上山的人们歇脚打尖的地方。除去封家村,还有些零星散户在山腰处生活。虽我的住处在山林深处,但这点路程自然没有什么。我自在风灵山停下后,见到的人也就是这些了。
那日我照旧去那家饭馆吃了饭,又顺便去医治了另一家山户,趁晚赶回时,感到了异常。
风灵山有风家人在,山中虽多珍禽异兽,但多潜在深处,灵气充盈,少有邪x_ing。可我那时却明显感到自山脚处传来的气息,带着血腥和邪x_ing。我点指掐算,却得不出什么结果来。对这未知的东西有些上心,就急急地朝着山脚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