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村落已经没有了活人,等被一群僵化的尸体围攻时,我才感到有些棘手。僵尸这种东西,十分特殊。初由尸体化僵时笨重缓慢,虽然皮r_ou_僵硬无坚不摧,但是极怕辟邪之物,即使是手脚灵活的常人,都可以拿黑狗血或糯米之类的东西降服它。除此,非有执念之灵不可化,非有福地聚灵不可化。换而言之,就是僵尸难成,成难修行。所以书籍对它的记录很少,只有有些年代的古籍才会添写几笔,也只是寥寥几字,似桃木糯米可除之类的话语。从未见过有僵尸可以造成如此大规模的伤亡,甚至有灭村之能。
我将那些因感染尸气僵化的尸体和那个历史悠久的村落付之一炬,一起埋葬在风灵山的山脚处,然后寻着那股气息朝秋阳城赶去。
找那邪物并不费什么功夫,天还未亮,我就在秋阳城外的郊野处找到了它。一丈高的庞然大物,眼窝中一双白瞳,獠牙带血,仰头望月。它变化太大了,我就站在远处看它,却笃定它就是记忆里那唯一有过交集的小狗。看到它,自然是想起了那个喜欢逞强的小孩儿了,我能感觉到它身上的怨气,也能感到那怨气之外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气息。我说不出那是什么,甚至都不能准确地捕捉到它,只能凭着九分直觉一分感觉找到它并且肯定,那不是属于它的气息。七年来唯一遇到的邪祟,我不仅没有立即诛杀,反而放任自由,可能,我真的不配做风家的传人吧。
即使是僵化的尸体,也还是生前的模样。万里如此庞大的身躯让我实难和那只不过小臂长的小狗重合在一起。我不知道这些年,它都经历了些什么,但是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完成它最后的心愿,然后,让它安息。
秋阳城里是有修道士的,还有一个求道者。我听了他们的对策,只告诉自己,三日也是我最后的期限。跟着它两日下来,身上的那股气息已经越来越淡,我已经快要察觉不到了。白日里,它也是与寻常僵化的尸体一样畏光,就躲在y-in暗处,太阳落山才有所行动。看着它咬死了全城的犬只,又看着它命令鼠群进攻祠堂,我在惊讶之余,满是失望。它虽然有了灵智,却没有了意识。三日后若再没有发现,便放弃了,我是这么想的。
那位姓佟的道长要了全城百姓的八字,想要带着他们的替身纸人引开万里。我钦佩他,明知不敌还要一搏,用自己的x_ing命换全城百姓的x_ing命。它打不过万里,我在心里是这么对自己说的,本想出手,谁知又察觉到了异样。
那和万里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就在这秋阳城外的某一处,我很肯定。我看着独自离开祠堂的佟道长,心里犹豫了片刻,即使敌不过也不至丧命的。这么想着,我便转身先去寻那气息了。可最后的结果又一次地出乎我的意料。那气息十分奇怪,混着鬼气和细微妖气,掺着怨气还有少数灵气,错杂纷乱,又是丝丝缕缕,让我根本无法细探。等到我意识到这些,忙抽身赶回的时候,就已经晚了一步。万里又造了杀债,还是与我有关的。我不敢在那祠堂多待,更是无颜去面对他们的感谢和跪拜,带着万里逃也似的离开了。
捉了万里,我颇费手段,才使得它帮我寻那丝气息。我不知道除了那小孩儿,还有什么人能让万里执念如此。僵尸难化,这说的是凡人,除人外,更多的灵物我纵使博览群书都不曾见过有化僵的记载。僵尸的形成,全凭生前最后的执念不散,靠憋在喉间的一股生气维持。是什么能让万里化僵,它身上的气息到底来自哪里?我不敢再细想,只能让它带我找到答案。
所以有时,我是极恨自己的,直觉太过准确也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它总是会印证一些不愿被面对事实。七年光景,再看到那小孩儿,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场景。
她长高了许多,站着的样子应该是只比我低上半头。话虽如此,这却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站起来的模样。模样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眉眼,出落得愈发精致美丽,却少了那时的笑意和温暖。她已经不认得我了,心里的这想法刚刚冒出,便伴着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闷涨充斥在胸口。
万里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还要亲自送它去休息。我的灵剑只需一剑,它便再没有任何烦恼了。
可是,她生气了。
我从没见过她这么敏捷又强横的动作,本以为我的符纸就可以镇住她,却又一次出乎意料。仿佛遇到她,我所有的道理都变得没有道理了。我随即便释然了,若她和万里是一样的情况,那把灵剑也就不用再回鞘了。想到这儿,心里竟然划过一丝轻松。现在想着,或许是在看到万里的那刻起,我的惊天之举就已经埋下了种子,看到她时,是浇上了水,在等着开花。
我用了中指的精血才让她安静了下来,之后便将她带回了风灵山,还有万里。
从她身上,我拿回了师父的罗盘,那枚坠子,却被她紧攥在了手中。
想着那晚在坠中看到的,还有她的特殊x_ing,我几乎可以断定,那坠子便是她化成僵尸的原因,万里可能也是受此影响。坠子是娘亲半身妖力凝结而成,以她近仙之能,让尸体化僵该不在话下。再者,因为妖力是化僵的主要力量,尸体受它影响巨大,被妖力同化出了妖的一些特x_ing或者和自身的鬼气结合另有变化也不无可能。所以她才会面如生人,气息复杂,不惧普通符咒和辟邪之物。而且那妖力在我之上,所以才会缥缈难察,追寻无踪。这么一想,便全解释得通了。
我想了七年的事,又一次横在了心间。我不能像对万里那样安心送她长眠,我对着她甚至凝不出那把灵剑。我把自己又关在竹屋里,不是闭关,只是单纯地思考,我该怎么对她,我该怎么办。
我忽然想起了自己心里还有一道陈旧的伤疤,我是个失败的风家传人,我是人与妖的孩子。那我的身体里,也一定流淌着妖的血液。某个想法在脑海里快速闪过,我好像抓住了它的尾巴。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想为自己荒唐的想法找些让自己信服的理由。心里想着,我辜负了师父,辜负得彻底。
我决定用自己的精血来助她修行,给自己一个不后悔的机会和一个找到心底答案的机会。也想给她,一个机会,和我重逢的机会。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破戒,我要补充大量的荤腥,否则她没有恢复意识,我会先倒下。
小饭馆的老板娘没有多问,让我舒了一口气。但是封家村百口x_ing命的湮灭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不仅没有遵循风家家训诛邪伏怨,还违背伦理道义去助其修行。虽不是我的错,但始终是愧对那枉死的百姓。
养了段身体后,我便开始给喂食她精血。绕是如此,第一次大量失血,也让险些我承受不住。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需要多久,我能做的就是被动地等待,然后,就是相信她。
我翻遍书籍,不管是古籍孤本还是野史杂谈,从未看到过有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径。我时常自嘲自己是疯了,也不怪自己身上流淌着的妖的血。不然,怎么会做出这样连疯子都不会做的事?
那段日子,我大多数都是在浑噩之中度过的。因为频繁地喂□□血,我时常陷入昏睡,醒来便大口嚼着丹药或者是去小饭馆里吃上一顿饱饭。
我能感觉得到她的变化,她越来越强了。我却越来越虚弱,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是四五天之久。因为不止是严重的贫血,更重要的是灵力接近耗竭。我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若是失败了,我便陪她一起歇着吧。毕竟,我也是个罪孽深重的人了。
我一直觉得上天不公,以万物为刍狗,后来才明白,这所谓的不公,其实是庸人自欺。我的疯狂和坚持,让我隔了十年,又一次听到了她唤我的名字,是比破锣都要难听的声音,却让我觉得莺燕婉转,春暖花开。我第一次失态,经历过那些事情,从没有想到还有什么能如此牵动我的情绪。我真的难以抑制眼角s-hi润,我趴近那道禁锢她的铁门前,想把她的模样神情通通烙刻在心里,让自己永永远远都记住这重逢的情景。不够美丽,却足够感动自己。
她终于被我从牢笼中放了出来,我将她带回了竹屋。我帮她详细地检查了一遍身体的情况,发现被她握在手中的玉坠果然是荧光微烁,周身都附着着一层淡淡妖力。而且身体强度比起一般的僵尸要高出许多,行动也没有什么笨重凝滞之感。尸体外观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只是肤色比之前更显苍白,又长出了两颗獠牙,指甲变得锋利尖长,没有丝毫长毛变色这类僵尸的特征。
我问她,她识得我吗?又问她识得那罗盘吗?她只是费着嗓子,努力喊着我的名字。可是我看的出,她是认得我的,也认那罗盘。
我开始将精血喂食的间隔拉长,教她吐呐之法,教她道术修行,闲时时常与她问话,想以此刺激她的记忆助她尽快恢复生前的意识。
她的悟x_ing很高,修为突飞猛进,我已经不需要再常喂她精血了。她磨平了自己的獠牙,又修剪了指甲,虽然是还会再长出来的,可她还是坚持做着。身体也慢慢松弛舒展开,甚至是带有弹x_ing,和常人无异,越发不像个僵尸了。我喜欢看着她在那片竹屋的空地前身影翻飞,灵动轻盈,总让我觉得,眼前这个人还是我十年前认识的夜子洛,还是那个陛下疼在心尖儿的宝贝,还是那个我喜欢抱在怀里窜上跳下的可爱小孩儿。
可是,都些事即使是心照不宣的忽略逃避,也不能当做是没有发生过的。她不说,我也知道。
这个傻姑娘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喜欢逞强。明明被病痛时时折磨还要说不疼,明明舍不得我走最后却只留了一句好,明明最痛苦最难过的是她,偏偏笑得最多笑得暖的,也是她。
我明白她的心情,就像是当年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样。她的母后,是被妖邪杀死的。国君与皇后伉俪情深,后宫中,只有王后一位,妃子侍妾通通没有。子洛说,她父皇许过母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这样的话,是连寻常百姓都难循的,可身为国君的他,却做到了这个承诺。皇后走后,国君力排众议,废弃了后宫,只留下子洛这一个女儿。因为皇后身怀子洛被妖邪所害,虽然国君用尽了办法,可是事,终不得人意。皇后强撑了最后一口气诞下子洛,可因为之前在腹中就已经被妖邪所伤,诞下的时间又不足月份,子洛从小便虚弱多病,是被国君倾尽全国所有能用之力,才保得她能在这凡尘里稍作停留。国君恨邪祟杀妻之仇,子洛同样痛恨那些邪祟的。夜乾更是举国尚道防异,见异诛之。可如今,她忽然之间变成了人人口中要诛杀的邪祟,也是自己从小就恨到骨血里的邪祟,从公主到僵尸,这样的落差,常人都无法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