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沈鲤就感觉头上的梳子停止了梳动,接着就听‘哐当’一声,沈鲤吓得跳起,却是梳子落地。回头见引章眼眶红透,颤声道:“我又做错了什么,公子就这么急着赶我走?”明明抬着脸说话,可泪珠却还是蓄满了眼,滚落如珠,沈鲤觉得莫名熟悉,正要上前替人拂了泪去,却让引章推开,只见她胡乱擦了两下脸,肩膀颤抖,些会儿才接道:“是我今早太冲了,对不起,公子,”沈鲤又要上前,引章出手止住,道:“我今后不会了。”
“引章,我是真的替你想。”
“恕我冒昧,若沈爷当初不要公子,公子可愿意离开。”
沈鲤沉默。
引章笑了,却带着哭腔:“公子既然知道如何选择,又作甚为难我。世间哪能万事如意,不能实现心愿确实难受,但与公子的情谊岂是能因为这点难受就割断的……”
沈鲤拿了巾帕递给引章,这次姑娘终于没再拒绝,就着沈鲤的手,擦干净脸。
引章方才说得太好,沈鲤总算了然,安慰道:“傻丫头,以后我再不说这样的话了,你也不要憋着气,强压着x_ing子不好受。”
引章点点头,一会儿止住啜泣,沈鲤才放心离开。
好容易出来,沈鲤直奔‘云寿’。今天来得迟了些,正迎上请安出来的沈超,二人打过照面,便各自走开。
入房,红巾正添置茶水,瞧见沈鲤,眼睛一亮,朝里喊道:“老夫人,鲤哥儿才来。”回头又对沈鲤笑道:“才说你呢,你就来了。”
沈鲤也回之一笑,便入了暖阁。老夫人在炕上抱着手炉,一旁矮榻上放着些书卷,翠袖侍立一旁。
沈鲤远远就问候道:“老祖母,今日有事耽搁,来晚了。”
老人见了来人,眉开眼笑,摆手道:“没关系,先办好正事要紧。方才超儿送了两罐安章普洱,我让翠袖泡了,你也尝尝。”说罢,点了点矮榻另一边放置的茶盏。
沈鲤谢过,尝了一口,垂眸片刻,道:“回味醇厚,不错,若再泡久些或许更出味。”翠袖将茶盏添满。沈鲤拿过榻上的书,道:“昨天说到猪八戒开路稀柿桐,我看看今儿该读到哪儿……”
一语未完,红巾堪堪跑进来,道:“鲤哥儿还有我呢,你怎么就开始说了。”
老祖母打笑道:“瞧瞧这样儿,以往每回听戏都没少带她,可从来漫不经心。偏偏鲤哥儿说的故事,她就格外挂念,昨晚睡前还问我后来如何了呢。”
红巾抢白道:“那戏台上依依呀呀,半天才唱完一个字儿,倒不如鲤哥儿说得生动。”
沈鲤笑得温和,少年时少许的婴儿肥彻底褪却,五官更显瘦削,弯起嘴角下巴尖尖,整齐一排齿牙如瓠犀。正要开始说起,老祖母却打断,道:“我突然想起好像有什么要问你来着……”老人家拧起眉,灵光一现,眉头霎时舒展,道:“对了,半月后疏桐十岁生日,第一个整岁,越儿什么打算?”
沈鲤笑得无奈:“这个该问沈爷呀……”
“越儿什么事不告诉你,问你跟问他一样。”
沈鲤摇摇头,道:“这事儿沈爷还真没提过。”沈越说没说是一回事,但老祖母这话,分明是看重自己,沈鲤心下一暖。
老祖母点点头,又想到什么,接下去问道:“鲤哥儿,要没记错,今年你二十三,年岁不小了,可有考虑过终身大事?”
沈鲤用上一贯的说辞:“事儿多,还没想过。”末了,又补充一句:“现在也挺好,不急。”
“哪能啊这,工作再忙也不是传宗接代的借口,下回我找越儿说去。”
“祖母。”说曹cao曹cao就到,沈鲤心下一松,终于找到接皮球的人。
“方才听祖母叫我?”
沈鲤适时接道:“这事儿老祖母还是与沈爷洽谈吧,谨听主子安排,我先退下了。”回身与沈越对视一眼,沈鲤便匆匆离去。
反正这么多年,沈越压下这事儿不是一回两回了,沈鲤放心让他周旋去。
沈越出来,在去往鹿柴必经的半面亭处,见着了侯立在此的人儿,快步上前去。
到了跟前,却见沈鲤没看向自己,而是盯着自己的手腕,片刻,捉起了自己的手,捋起袖子,将上面的一圈串珠取下。
“去年今日祈的福,时间满了,过两天我去还愿。”说着,沈鲤掏出手绢,将串珠小心包好,收进怀里。
沈越扑哧一笑,道:“都说鱼记x_ing极差,你倒是……”眼眸对上,话锋一转,“难为你了,什么都记得清楚。”
沈鲤没答话,只是对上爱人一双深色眸子,淡淡一笑。
沈越会意,二人无多话,并肩往家走去。
第31章 第 31 章
清早一骑侍卫请求晋见,进入沈府后告知,午时将有圣上近侍抵达,届时宣布圣旨。
圣意难测,不知吉否,沈越连忙吩咐一众下人通知各个主子。老祖母那边是沈鲤告知,向来从容的老人听闻消息也急急站起,思索片刻便让红巾翠袖准备更衣,沈母是二品夫人,按品服大妆,单单一头头饰就让见识不少的沈鲤再次开了眼界。
沈府一众主子准备就绪,已近午时,由沈越领合族子弟,贾母领合族女眷,等候在园内最大一处会客厅:生辉殿。
沈鲤位列一众家仆之首,午时过后约一炷香时间,就见一列华服太监次第入室,领头一红衣太监,面容严峻,目不斜视。
沈越躬身行礼,红衣太监拂尘一扫,从身后近侍手上取过明黄圣旨,道:“姑苏沈氏,沈越接旨”。
以沈越为首,沈府上下一致跪下。
红衣太监徐徐展开圣旨,正声念道:
齐悦廿久年冬腊月癸丑,大齐昭皇帝诏曰:
朕闻褒有德,赏至材。两淮巡盐御史越忠正贤明,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朕甚嘉之。
其加封越两江巡抚,另每岁益封三千石。
钦此。
沈越接过圣旨,道:“谢主隆恩。”
红衣太监总算软下嗓音,双手托起沈越,道:“沈大人恭喜,快起来。”说着又到一边扶起沈母。
沈越回头道:“阿鲤。”
沈鲤连忙奉上一盘赏银,沈越接过,交给红衣太监,道:“有劳公公千里传旨,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身后各个太监也纷纷上前,贺喜声此起彼伏,沈鲤一一分发赏银,霎时一片热闹。
沈越虽长期为地方官吏,但所担差使均关乎朝廷命脉,当今圣上重视,可见一斑。至此,沈府外有时年三十四就已官至从二品的沈越,内有圣恩眷顾的淑妃沈氏,一时达到极盛。
下午热闹散去,沈鲤瞧着要事不多,便向沈越告了半天假出来。
冬天太阳下山得早,登上寒山寺,眺望开去,茫茫一片林海染上斜阳余晖。寺内钟鼓敲响,沈鲤步入殿内,烟雾缭绕,香薰沁脾,一袈裟和尚正在蒲团上参拜。
沈鲤悄声在其身后蒲团上跪下,也拜了几拜。随后退下,门口侍候。
静默等候了好一会儿,那和尚起身,发现沈鲤,惊道:“沈公子,等候多时了?”
“才来不久,住持有心了。”
老住持出手示意,沈鲤便跟随其后,穿出宝殿,到达一处僻静院子。住持斟上茶水,端给沈鲤,才道:“沈公子上回捐的善款,将悉数拨入寺院门墙维护,功德榜也在篆刻,沈公子可要过目?”
沈鲤道:“不要紧,此行是来还愿。”沈鲤说着,从怀中掏出包裹。
“可是去年替沈爷许的?”
“是。住持开光灵验,沈爷平安之外,今儿还添了福寿。”
老住持没问添了何种福寿,反而夸道:“恕老衲多言,老衲从道至今已逾花甲,像沈公子这般忠主之人,实在罕见。也是公子心诚,感动神明。”
沈鲤闻言赧然,目光柔软,望向门外一片红火云天,片刻,才低了头,自袖中摸出一袋银两,交给对坐之人,道:“新一年沈府的福分,还有赖住持开光,请求神灵庇佑了。”
走出别院,沈鲤路上摸出荷包,打开看见里头情况,不由得苦笑。沈府每月发的例银不少,沈越还时不时塞些补贴,可自进沈府,自己至今几无存款。虽相信沈越,但也难免为自己担忧。正思索着,突然臂上一紧,回头,却是个中年和尚,只听他唤道:“沈公子。”
听了声音,沈鲤便认出来,道:“知音师傅,找我有事?”
知音做出‘请’的动作,又道:“有事相商,还望沈公子随我来。”
沈鲤便随了他去,拐弯抹角,进入山上一处小屋。屋子虽小,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各样家具俱全,看来此处便是知音平日居所。知音请沈鲤榻上坐下,倾了两盏茶,向沈鲤敬道:“恕小僧以茶代酒,先祝贺沈爷升迁。”
沈鲤差点呛住,道:“中午才到沈府的消息,你怎么知道的?”
知音笑道:“公子是局中人,身在福中,自然不知沈府在这江南一带是何等显赫,别说沈爷升迁这么大事儿,就是沈家哪个无名丫鬟新抱了娃娃,也能立马传出十里外。”说着又敬了沈鲤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