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恭维,沈鲤心里顿时明白二三,便直接问道:“敢问知音师傅找何事?”
知音一愣,随即笑笑道:“确实有一事相求,不知公子可听过杭州王氏?”
曾经与沈越在杭州办事时与这王家有过往来,沈鲤便道:“有所耳闻。”
知音听了,眉开眼笑:“章太守本欲亲自拜见沈爷,又恐区区小事劳烦大驾,得知公子常来庙里上香,便差我先来公子这儿探探口风。”
狐假虎威,沈鲤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词,不由得心虚,便对知音道:“知音师傅高看,我哪来的脸面,替沈爷做主。”
知音立刻嗤笑道:“谁不知道沈公子是沈爷眼前红人,外界都道‘沈府上下,除开老夫人、沈爷二爷,就是沈公子您了。’”
没想吃斋念佛清心寡欲一僧人,拍起马屁竟如此信手拈来,沈鲤倒是来了兴趣,便问:“什么事儿,你倒说说看。”
知音俯身,靠近了低声道:“却说这王家公子近来惹了一桩人命官司,原是他来苏州游玩,看中一处房产,便要买下,与那房产主人说好价钱成交。熟料那小商人突然变卦,不愿意出手了。这下可惹恼王家公子,无论如何强占了商人房子,那小商人也不省事,竟找了一群地痞入室‘抄家’,两相争斗,王公子这边一失手竟把那商人打死了,后来王家公子让苏州衙门带走。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有幸,得沈府赏脸给衙门捎个话,就不过是件芝麻大的事了。”末了,知音看一眼沈鲤,贴近了耳语道:“王家老爷说只要沈公子肯给句话,价钱任公子开口。”
沈鲤确实心动了。
王家老爷也是能耐,知道沈越许多事都不过问直接交给自己,这么一桩小案子,更何况就在苏州,真的不过芝麻破事。而眼下手头正紧,过了这个村就不再有这个店。可另一头,想起正午圣旨中所评:
两淮巡盐御史越忠正贤明,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朕甚嘉之。
沈越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他对自己诸般信任,自己却背后污他清白,未免太猪狗不如。
罢了,沈鲤起身道:“沈家向来由沈爷做主,我等不过跑腿之辈,让王老爷跟知音师傅错看了。”没等知音再劝,沈鲤又道:“恕在下先走一步。”大步迈出小屋。
回到沈府,已是华灯初上。
沈鲤鬼使神差,没直接返回水无月,而是径直去向鹿柴。果然,会客厅里,沈越的嗓音传来,沈鲤加快了步子,只听他道:“让邬公子失望了,还望邬公子将东西带回去。”
沈鲤入室,就见沈越将一包裹交给一年轻公子,只见那年轻公子发鬓稍微凌乱,整个人风尘仆仆,有些狼狈。
沈越见那年轻公子抱着包裹不愿离去,口下不再客气,命令道:“玉漱,送客。”
玉漱做出个‘请’的动作,那公子只得跟了玉漱离开,双眼无神,转身时刚好扫了沈鲤一眼。
待人走去,沈鲤上前道:“难得见你这么不客气,怎么了?”
沈越没发话,仍撑腰凝眉,一副沉思状。沈鲤四下打量,确认周遭没人,才出手揉开他额间褶皱,柔声道:“人都走了,还伤什么神。”
沈越闻言,缓缓将眼神聚焦于眼前之人,道:“太傅长子犯了事,大理寺依法断案,可太傅一家认定恩师从中作梗,欲要从我等突破。”一番叹气摇头,才接道:“小人无朋,也不信他人有朋,真是可怜至极。”
沈越恩师李廷中素来看不惯太子太傅邬惬怀行事,这点沈鲤是知道的,再加上方才听沈越称呼‘邬公子’,想必是邬家小辈。沈越只稍稍提点,沈鲤就大致了然,道:“好歹也是朝堂中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爷如此决绝,又是何必。”
沈越摇头:“为官这些年,见多了死无全尸,越发懂得留个退路。可若事关朝廷安危,则绝无模棱两可可言。”对上沈鲤眸子,沈越才软下语气,“我知你这是担心我,心意我收下,但原则不能改。”
想起下午时分在小屋时自己的犹豫,沈鲤不由得满心惭愧,无奈一笑,道:“我懂。”末了,又补充道:“爷坚持的,我也坚持到底。”
不料,沈越闻言竟‘呵呵’两声笑,沈鲤以为他嘲笑自己盲目幼稚,恼得别过头去。
沈越突然右臂一张,搭上沈鲤肩膀,似乎不待沈鲤语言就已明白他心中所想,解释道:“方才不是取笑,而是开心。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说完,拿额头碰碰爱人脑袋,不带任何情|欲意味。
沈鲤当下释然。
玉漱送走人,也回来了,问了沈鲤好,才道:“夫人说开饭了,沈爷事情处理完了就快些去吃吧。哦对,大小姐也来了。”
“什么?疏桐竟然没粘着提她姑姑跑过来了?”沈越还没答话,沈鲤倒是抢先一步。
“好像是夫人叫她有事。”玉漱答道。
“那难怪了。今儿都没跟她斗斗嘴,过去会会她。”沈鲤说着,一行人便去饭厅了。
果然,方才还规规矩矩坐在榻上的沈疏桐,一见沈鲤就跳起,扑过来揽住人家胳膊。不到十岁的小姑娘竟然长到沈鲤胸口了,一双眼睛,瞳仁极大,丝毫不因单眼皮而减了灵动,笑起来秋波盈盈,像是盛了满眼星星。
田夫人见状,忙起身喝道:“小蛮,没规没矩。”又对沈鲤道,“鲤哥儿,下次她再这样,你尽管教训。”
沈鲤向夫人问了好,口头也连连答应,垂眸就见小姑娘一脸‘我懂你’的眼神朝沈鲤眨起了眼。
送饭的婆子陆续上来,沈鲤不便继续久留,便跟两位主子告退。不料沈疏桐闻言,叫道:“我好几天没跟鱼哥哥吃饭了,娘,放我去吧。”
田氏默默吃饭,不理。疏桐屁颠屁颠跑去抱住沈越胳膊。
果然沈越受不住女儿撒娇,只得冷面交代道:“不许给人捣乱。”
“谢谢爹,爹最好了。”话是这么说,可说后半句时人都已溜出室外了,这逃离速度也是一绝。
疏桐蹦跳着抓上沈鲤肩膀,一大一小,叽叽喳喳,向水无月步去。
是呀,人生几何。得到知己已是不易,而知己又正好是爱人,那得几世修来的福分。
得到的已经太多,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该再有贪婪啦。
作者有话要说: 看着沈越沈鲤在自己手下越来越饱满,真是件开心不过的事。
第32章 第 32 章
岁末休假。
作息深植入髓,沈鲤竟比平日起得还早,不想惊扰引章,便悄悄起身,调亮了油灯,坐在案旁出神。
沈鲤虽有随手收拾的好习惯,但自沈越升迁、主管两江民政以来,典籍公文就由原先整理后的摞成一座山,变成两座。哦不,睡前还拿了一批到榻上矮桌翻看。无奈笑笑,垂眸看见抽屉,沈鲤突然想起什么,抽开。
与桌面的满当不同,抽屉空阔,方才抽得急了些,里面的物件冲到外侧。内容以信件为多,均已发黄,沈鲤展开了看,多是子翀来信,一封封重新打开阅读,末了还按年份排序,才发现今年仅有一封。想起今年忙碌,子翀不主动来信,自己就真的没想起人家、想起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不由内疚。略微斟酌,沈鲤遂决定待会跟沈越告假,去趟扬州。
收起最后一封来信,竟发现一张牛皮纸垫在其下,沈鲤奇怪,指尖才触到纸张,记忆刹那回流,一时,心里就让甜蜜填满。沈鲤小心翼翼摊开纸张,凑到鼻尖,似乎还能嗅出多年前的甜点香气。
古道西风,匹马飞奔。
午时不过初刻,沈鲤就已快马赶至扬州。入城径直奔向宁献王府,报了子翀名姓,守门小厮正要入内通报,突然想起什么,顿住脚步回头道:“子翀公子上周就出远门了,不在府内。”
?子翀作为献王门客,不在主子府里呆着,跑出去作甚,还跑了一周。沈鲤一时纳闷,问道:“他可说过几时回来?”
得到的答复却是摇头。
难得跑一趟却扑了个空,沈鲤只得无功而返。正要调转马头之际,一车人马过来,沈鲤认出驾马小厮,叫道:“悟谏!”
悟谏见了来人,也是眼前一亮,惊喜道:“鲤哥儿,怎么来了!”
车内的人稍稍挑起帘子,只露了半张脸,沈鲤也下马做了个揖。
待车马停下,车上的人下来,依旧一派儒雅,风度翩翩。他似乎极了然沈鲤此行目的,安慰道:“沈公子,不巧,子翀正好出去了。”
沈鲤点头,笑得无奈:“献王可知他几时回来?”
宁献王摇头,接着话题一转,道:“小王前些时日刚收了大雪的雪水,沈公子若不介意,不如进府尝尝?”
既然是献王好意,沈鲤不便推辞,就一同进去了。
扬州的冬天,风不大,加上今日晴朗,正午更是日头当空,因而即便‘暗香盈袖’四面开敞,此刻只生上一盆火,就已全无冷意。不似往日丝竹乱耳,此刻只闻咕噜噜壶水烧煮。宁献王跟沈鲤都不是多话的人,默默相对,水声沸腾片刻,献王舀出一勺,浇入盏中,将初泡水滤掉,再加满,侧身将水壶拎开,才给沈鲤身前绿玉斗斟上。
见字如面,茶如其人,汤水温润,和着周遭隐约腊梅芬芳,沈鲤饮下,顿时觉得口齿生香。沈鲤见献王神色从容,便问道:“最近子翀事儿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