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武英把他一人留在那里的时候,他起初是怕得要死的。多少年没有走过眼前这条路了,多少年没有不依靠着别人来做事了。他伸出手来,拿手心朝着自己,把手背朝着那边连绵起伏的山脉。在山的映衬下,他的手白得透明。突然,他又笑了,因为他想到不久后这双手就要布满伤痕和泥土了。
他一步步迈进重山,身后的马车显得小了,他的背影显得大了。南方素来没有多少人敢来,若不是躲避灾厄,鲜少有人会打此处经过,因而山中的路一点也不好走。更何况,山中颇多鸣禽走兽,一个不小心就会葬身其中。再加上没有带上干粮,一切吃的喝的都只能靠自己在这山中寻得。
起初顾容还算是放心的,可真到肚子饿了的时候,他才觉出难处来。他有一把小刀,可那刀完全不能帮他开辟出一条路,找到吃的。后来,他实在太饿了,没办法之下他只好摘些树叶来吃。又逢冬季,山里没有果子,即使有也要担心是否有毒。他战战兢兢地过了几天,后来才习惯了这种生活。
等到他翻越了不知多少座山的时候,他看见了日出。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然后在原地坐下,静静地看那太阳从云层里破出光来,然后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他的心变得宁静了,对于萧啟似乎也没有那么执着了,他好似成了天地间独一个的存在。一阵风轻轻地拂过他的脸庞,他深深吸进一口气,继而又踏上了回南方的路。
那一日之后,一切开始变得简单,大概是他熟练了。他习惯了整天只吃树叶或是生吃一条鱼,生吃一只野j-i,生吃一只飞鸟。眼前的事越来越多,他好似真的遗忘了萧啟。
但是,那天他又一次登上了一座山的山顶,看到了日暮之景。与日出一样,都是那灼目的光。他又一次在原地坐下,心却变得沉重起来。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从日出到日暮,他都是一个人。他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望山下看去。山下一片幽深,有些地方光秃秃的,显得刺目。
他想跳下去。如果就这么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没有南方的麻烦事,没有萧啟,没有所谓的情情爱爱。但是,他的脑海里浮上萧啟的脸,他的脸上都是泪水。他顿时哈哈大笑,他知道该怎么报复萧啟了。
第43章 一世痴迷入九泉
萧啟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一面想到萧家百口皆系于一人之身,一面又想到顾容这些年的不易与痴情。面对太子的旨令,他没有违抗的理由。如果萧家没有萧敬,那他还能找到转圜的余地。可是有了萧敬,萧家就已经摇摇欲坠了。再不与顾容撇清关系,萧家就真的完了。
是的,到了如今,只有让顾容离开才是正经。但是,他会愿意离开吗?萧敬知道顾容的x_ing子,他如今肯定是宁可死在这里也不愿意走了的。这也是他至今都觉得为难的地方。那么,怎样才能让顾容自己离开呢?
还没等萧啟想到办法,新一轮战役又开始了。萧敬这段时间势如破竹,打得张掾仓皇败退,西塞一众人马已经将要攻打到阰阳城了。太子关心战事,早已无暇顾及顾容的生死。太子一边命令张掾立即想办法阻挡萧敬,一边又令人快马回京去请派援兵。
可是,援兵未至之前,张掾仍旧节节败退。萧啟被太子夺了职务,根本无法作战,虽然他本也无心应战。就这样,张掾有心战败,太子搅乱军务,萧啟无心应战,军队的战败终成定局。
没过几日,萧敬就带兵打到了阰阳城,真正快要打到京中了。张掾军中一片死气沉沉,兵士们早已厌倦了战事,更何况此战必败无疑,大将军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太子看得心焦,每日找张掾也找得频了。但是,战事还是没有任何起色。
在僵持之中,京中突然下了一道诏令,独独给萧啟。萧啟跪在那里,听完后脸上血色褪尽。萧钦自杀了,今上要他回京处理丧事,但在这之前,要先处理好顾容。
这意味着什么,除非他解决了顾容,不然今上不会让他回京。而且,萧钦之死是否自杀还很难确定,未免不是今上有意为之。这也是今上的警告,如若再不照办,下一个自杀的人就不知会是萧氏族里的哪一位了。
他艰难地领了旨,那送来诏令的公人对他道:“宣威将军,今时不同往日,老奴劝你想开些好。你一人在这边,可萧家百口人都在京中啊!”
萧啟懵懵懂懂地点了个头,道了声谢,就送着那公人出了营帐。张掾不知今上的用意,特地把那公人带至自己的营帐,一边上了茶果点心招待,一边试探地问道:“不知今上这次到底是何用意?”
那公人笑了笑,喝了会儿茶,才道:“圣意可不是我们能够揣度的,老奴只知道,萧家怕是……哈哈,老奴点到为止。”
张掾听后也明白了今上的意图,今上大概是想要借着萧家来牵制萧敬。张掾根本不知道顾容的身世,也不知道顾容与萧敬之间的联手,更不知道眼前这个叫顾春朝的巨贾就是当年京中街头巷尾都在谈议的顾容。因而在这一点上,他难免出现了认知上的偏差,也低估了这件事在萧啟心中的影响。
张掾送走了公人,却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以为今上已到了穷途末路,如果真要为后路着想,就应该好好对待萧家人。可是他哪里想过,今上如今就是想要拉个垫背的。萧敬到底姓张,他还能忍。可是顾容是前朝人,那是绝对留不得的。
张掾信步走到萧啟的营帐前,接着掀开帐帘走了进去,对萧啟道:“你如今作何打算?”
萧啟疲累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今上逼得紧,我真是两面为难。”
张掾不知到底是何旨意能令他为难至此,便问道:“那诏令上到底写了什么?今上的用意你可明白?”
萧啟抬眼看了张掾一下,不知道是否要把顾容之事说与他知。毕竟,这种事情多一人知晓就多一分危险,他实在不敢再拿顾容来冒险了。结果想来想去,他还是没有把顾容之事说出来,只道:“今上大概是见萧敬进兵神速,故而才出此下策,希望能够牵制他。”
这话说出来萧啟自己都不信,今上想要牵制的人根本就不是萧敬。如果不出他所料,今上对于萧敬根本没有绝对的敌意,甚至还很欣赏。如果不是萧敬的身世败露,今上肯定会对他委以重任,悉心教导。早先战事胜负未定之时或许还有杀之而后快的冲动,如今战局已定,今上心里早已起了变化。再说了,萧敬到底还是张家人。
张掾也不知道所谓下策到底是什么,只觉得萧啟不欲让他知晓,便只是聊了几句军中之事就离开了。他最近的时间紧得很,一面要想办法在太子面前战败得不露痕迹,一边还要想办法讨好秦遥夜,能够抽出空来关心一下萧啟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张掾一走,萧啟就去了顾容的营帐。因为前些时日的事情,顾容自己搬了出去,不愿意与他同居一帐之内了。他进去以后二话没说,直接把人按到了床上。
顾容被萧啟的动作惊得一时忘了反抗,居然就那么由着他继续了。萧啟的脸上带着冷意,可是他的手却带着暖意。顾容盯着他的眉眼,看得呆了,手却无意识地去脱萧啟的衣服。
萧啟嫌顾容动作慢,干脆自己动手脱了。他死死地盯着顾容,好似下一秒他就会消失不见了。他轻轻地吻着顾容,从额头到眼角,从眼角到脸颊,从脸颊到唇角,最后咬住了他的唇。接着,他一把扯开了顾容的衣裳。胸膛的起伏全部映入了萧啟的眼中,他能感觉到这是活的顾容。
萧啟迫不及待地抱住了顾容,他喜欢这种肌肤相亲的感觉,他喜欢这种与顾容黏在一起的感觉。接着,他的吻一点点地落在了顾容的肩头、胸口,这时候他才终于笑了。
一番□□过后,萧啟静静地拥着顾容,眼神却是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刚才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一时冲动就这么做了。他几乎是带着一种悲壮之感来完成这场情事的,他总觉得,在这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没过多久,顾容醒了。他很高兴,因为萧啟终于退让了一步,终于知道要主动争取了。可是,他的开心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看见萧啟冷着张脸走下床,取下了壁上挂着的一把剑,对准了他,道:“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离开这里。”
担心了许久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顾容全身颤抖,死死地盯住萧啟,道:“这一次,你又要我走。下一次,你又要用什么借口让我走?”
萧啟逼着自己不要心软,回道:“你还是回南方吧,今后我们就不要再见了。”
顾容哈哈大笑,道:“萧啟,你就是这么自私,总是觉得你做的决定就是最好的,就是为我好。那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就算是为你死了,也是心甘情愿,你把我推开,是把我当成了那些没用的女人了吗?”
萧啟一步步走进顾容,剑尖不再晃动,他道:“那你,是选择死在我手里了?”
顾容看了他一眼,接着低下了头,道:“麻烦你对萧敬说句话,说我顾容这辈子不后悔认识他这个兄弟,希望他真能为天下开太平,为万民谋福祉。”
顾容的话类似临终之言,萧啟听得心惊,可他又觉得自己能够保证不伤了他,便又放心了几分。
“好的,我会为你传达的。”他低头说道。可是,停了一下以后,他又抬头问道:“那……对我呢?”
顾容没有理他,接着道:“你对武英说,这辈子我没能为她找个好夫婿,是我误了她,我当初就不该让梁述去西塞。”
萧啟听得心中又是一惊,他知道,顾容这是一心赴死了。他赶忙扔开了剑,坐到床边,抱住了顾容,慌慌张张地道:“你别说了,我不让你走了,我不让你走了……”
可是,顾容又接着说道:“至于你,我无话可说,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萧啟赶紧去看顾容的脸色,却发现他的唇角渗出了黑色的血,他向顾容问道:“解药呢?解药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