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偷欢 by 无常君(上)【完结】(6)

2019-05-10  作者|标签:


  祈越心下一颤,随即听原奎继续道来:“昨日我来神仙居的时候刚巧瞧见了那和周老板叙旧的公子,公子脖子上明显有掐痕。想必你也瞧见周老板手背上的抓痕了,不管怎么说,二人之前该是动了手的。”
  祈越作惊诧状,问道:“小王爷的意思是家师是被人所害?”边说着边悻悻然各处挠痒痒,且挠且道:“小人跟随家师三年,家师这人说好说不上,但是也不该得罪什么人。——哦,对了,小民听过一些流言,说家师早年英俊潇洒,风流成性,迷惑了不少俊男美女,后来因果循环惨遭报复,一家老小死的死,散地散,只剩家师一人。”说到这里,祈越换成了悲恸的语气,“只是,如今他诚心改过,平日里修身养性,勤俭节约,连神仙居也是一年来不了几次!不知何人如此残忍,竟然赶尽杀绝,小王爷,您可得替小民做主啊!”
  原奎见祈越说得情真意切,皱了眉头,“那如今你该怎么办?”
  祈越信誓旦旦地道:“小王爷明察秋毫,祈越铭记在心,官府不管,祈越日后定然想方设法为老爷找寻凶手,让师父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原奎一窒,看辛黎时发现辛黎瞪大了眼,张了嘴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还未出声即浑身一颤,不情不愿地闭了口,苦了一张脸伸手到桌子地下揉脚去了。
  祈越将目光转向辛黎,嘴上却道:“虽然无头无绪,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再不好找也得找不是?”
  “恩!有如此一个好徒弟,我想周老板肯定会深感安慰。”原奎面无表情,口不对心地赞赏了一句。
  祈越见话说得差不多了,起身,瞅了瞅香棋,末了又将目光放回原奎身上,“我和辛黎打搅了小王爷的雅兴。今日多谢小王爷提醒,日后祈越寻到些许线索,定然向小王爷讨教,今日实在是晚了,师父灵堂前也无人看守,小人实在是不敢再此久留!望小王爷——体恤。”
  原奎点头,“既然如此,那——不送。”
  祈越闻言,犹如逃命般,拉了辛黎,匆匆离去。
  香棋见祈越辛黎二人走了,打开了扇子靠近原奎,继续替原奎扇风。
  原奎沉默了片刻,问道:“祈越和辛黎是什么关系?看着怎么跟父子、兄弟似的。”
  香棋露齿一笑,“小王爷说笑了,听说辛黎公子是周老板放在床上使唤的人!还是当初祈越帮周老板寻来的,不过这周老板一去世,这人就该是祈越的了。”
  “是么?——你倒知道得清楚!”
  香棋点头,嘴角依旧含着笑意。
  原奎看了香棋片刻,道:“他成了祈越的人,你看着倒挺开心!”
  香棋立刻收了笑。
  原奎见香棋的滑稽样忍不住一笑,扭头朝四周看了看,见已过了二更天,于是起了身,“行了,咱上楼去吧!”
  香棋应了一声,收了扇子起了身,跟随原奎上楼。
  原奎走了几步,突然顿住,“依你说,周鹤龄这一死,倒给祈越落了不少好处?”
  “周老板不是妻离子散,如今无儿无女了么?那辛黎公子又是那般光景,能继承衣钵的也就只有祈越公子一人了。”
  原奎心中一动,“如此,你倒说说,那公子会不会是跟祈越一伙的?”
  香棋猛然抬起头来,注视着原奎,“不该是吧!祈越公子这人看着一向乖巧老实,甚得周老板的喜欢,不该是个会耍心思的人啊!”
  “你倒对他了解,他经常来?”
  香棋忙摇手,“不是不是,是我去保龄堂买药的时候能经常瞧见他。”
  原奎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上楼休息去不提。
  
  却说祈越在神仙居中的表现让辛黎心里很不爽,再加上席上被祈越狠踩了一脚,这时候走路就走得慢了许多。祈越实在是等不得了,于是拽住他的手,迈步就走。
  辛黎使劲将祈越的手甩了开来,“哎呀,我自己走!你满身的红包包担心传染给我了!”
  “风疹块,不传染的!”祈越回过身,语气有些不善,“慢慢腾腾不肯走,难道你还没玩够?”
  “不关你的事!”辛黎说着一手扣着另一只手的手腕,揉了揉,“我要找哥哥!”
  “找哥哥?”祈越冷笑了一声,“你确定昨日那个就是你哥哥?天下美人多的是,长得好看的就是你哥哥?你要是不说你哥哥叫司彤,我立刻就能让你哥哥来见你!”
  辛黎不依不饶地道:“可我没记错,我哥哥就是叫司彤来着。”
  祈越怒其不争咬了牙道:“满城贴了捉拿司彤的告示,你想让你哥哥站出来跟你相认,随即蹲大牢?你以为你哥哥长得俊就见得人了?”祈越说着抬了手一拧辛黎的面颊。
  辛黎抬手一把将祈越的手拍了下来,却无言以对。
  祈越苦笑,拍了拍辛黎的肩膀,“行了,明日再说!我说过帮你找的,定然会帮你找!”拉了辛黎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原奎来,于是环顾了四周,见无什么人,凑近辛黎低声说道:“以后莫要和小王爷走得太近!听到了没有!”走得越近瓜葛越多,他和原奎本不是一路人,不涉及感情的才好。
  辛黎刚走了两步路,闻言突然顿住:“为什么?小王爷人很好呀!”而且很好看,比你好看多了!
  “哪有人是平白无故的对你好的,你哥哥不是教过你对你越好越对你有企图。你看到老爷了吗?他对你多好,收留你,又是给你吃好穿好,给你治病,昨日的事,你忘了?再说,原二爷什么人?”祈越说到这里,益发夸张地道:“咱每月两次给他安南王府送伤药给原二爷的男宠小妾用,香棋三天两头去我们那买药,你以为是为什么啊?都是因为伺候他原二爷的缘故。原二爷可不是个好伺候的!”
  辛黎低眉,边走边想了一阵,突然又顿住:“那你呢?你为什么也对我好?”
  “我——”祈越一下子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答:“我把你当弟弟看,当然对你好!”
  “哦!”辛黎终于不再罗嗦,撅着嘴巴跟祈越回了保龄堂。
  
  这夜,祈越坐在铜镜前,此时镜子里的是一张精致的脸,烛光的照耀下,一双黑眸闪闪发亮。祈越将衣服的领子往下翻了翻,瞅见自己满脖子的抓痕,苦笑了一声。抓痕红红地一条一条,恰好将昨夜那掐痕遮了个模糊。
  祈越细细地看了看,随即打开了个抽屉,取出一个小瓶来,用手指勾了药便往脖子上擦去。擦了许久,祈越目光渐渐锁定那只装伤药的小瓷瓶,喃喃自语道:“又到二十一了,明日还得送药!”随后他又想到了原奎,将近日跟原奎说的话搜罗出来一阵想,嘴间突然漫出了一丝笑意,“看昨日的表现,他似乎认出了我!哎,几日的缘分罢了,没什么好想的。”想毕,他收了笑,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苍凉,勉励将原奎的身影从脑海中撇去,他放下瓷瓶,转而收拾了上床。
  祈越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渐渐地恍惚了。
  很平静的一天,保陵堂依旧做着生意,祈越忙忙碌碌地算着帐,心想,伤药不多了,得抓紧时间配些,要不然明日可就没的送了,算完帐就配去。
  “祈越!”周鹤龄从门外走了进来,“唐喜的娘子要生产了,我得赶着去瞧瞧。这是原奎小王爷要的药,你看着抓,抓了立刻送到他府上去!”
  祈越想了想,隐约记得唐喜跟老爷说过他媳妇生产的时候让周鹤龄去帮忙。于是就说道:“还真去啊,不是有产婆么,老爷你去添乱!”说着接过那药方,看了会,说道:“老爷,明天赶巧要送伤药呢,一起送去吧?”
  “我不去,他娘子生不下来!让今日去就得今日去,别跟我偷懒啊!哟,天都黑了,怎么一说话就说了这么久?都是你罗嗦害我耽误了这许多时间,哦,还有一张药方,唐喜娘子的安胎药。”说着忽然抬手,周鹤龄又将一张药方送到祈越眼前。
  祈越闻言一笑,心想,都要生了还安什么胎。想着便伸手去接,突然便顿住了,——他看到了周鹤龄手上的伤痕,一道一道,血红血红的,从手背到手腕。祈越睁大了眼,不自觉地开始后退。
  “接啊,接啊!”周鹤龄一步步紧跟着,隐约间就过了那个高大的柜台,双手托起那药方,看样子只想将那药方交给祈越,眼神十分无辜。
  冰冷触觉从胸腹一点点蔓延到喉间。周鹤龄双手掐着祈越的脖子,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可怖,“皇上,没路了,皇上,我们一起走吧!……”
  “不,不,我不走!”祈越捂着自己的脖子猛然惊醒,汗如雨下。
  祈越开始回味梦中的情景,点点滴滴都记得十分的清晰。听得打更人走过,居然已经是四更天。祈越穿好了衣裳,点了灯,到了药房,开始配制伤药。一直捣腾到东方发白,一句话突然从心中拂过,“我不去,他娘子生不下来!”祈越汗毛倒竖。
  小石头是亥时出来的,那时不正也是周鹤龄死的时辰吗?
第十一章
  保龄堂每月两次给安南王府送十两银子的伤药,次日即是九月二十一,是送伤药的日子。
  这日辛黎起了个大早,打扮得体体面面,第一次真心想替祈越帮忙。
  出得房门,辛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抱着一包的瓶瓶罐罐正准备出门的祈越,做出几分好奇状,问道:“祈越哥哥,给谁送药去呢?”
  祈越漫不经心地回答:“你说呢?”
  辛黎抿了抿唇,“祈越哥哥,你是不是不想去给他们送药?”
  祈越闻言,心理热呼呼的,心想辛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的体贴了?心中有了几分喜悦,精神头便好了许多:“谁愿意呢!可是又没办法!人家有权有势,很多人想给他们送药都不能够呢!”
  “祈越哥哥。你得了风疹块,还痒不痒?阿黎给你挠挠!”辛黎说着伸了手要替祈越抓脖子。
  祈越忙捂紧了领口躲开,“不痒了不痒了。”
  辛黎收了手,又道:“病好了也该休息,祈越哥哥你该好好休息才是!”
  辛黎这没完没了的体贴几乎要把祈越感激得热泪盈眶,“你以为我不想啊!我休息了,这药找谁送呢!”
  “我帮你送吧!安南王府我认得的!”辛黎双眼眨巴眨巴地看着祈越,满怀期待只等着祈越的一声“好”。
  祈越闻言窒息了片刻,收了之前的满腔喜悦,扭了头看了辛黎许久,说道:“还是我去吧,你好好在家待着,别瞎跑!药自己学着煎,饿了就去买几个包子吃,银子在抽屉里,不用我说了,自己拿去就成,离开保龄堂别忘了将门关上……”说着绕过辛黎便要出门。
  辛黎没心思听祈越唠叨,一把夺过祈越手中的伤药,且跑且说:“祈越哥哥,让我去一回吧!”
  祈越诧异之余,忙跟着小跑了几步,见辛黎跑得飞快,扯了嗓子嘱咐:“去了安南王府直接找张嬷嬷!不知道怎么找可以叫守门的小路带着去!这药钱该是十两银子……”说到这里,他觉得再也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因为辛黎已被人群淹没,再没了影。
  祈越转身回了保龄堂,靠着柜台拄了脑袋开始寻思着小石头的事,寻思了许久,祈越突然坐直了身子,咬了牙,自言自语道,“时辰挑得好便是贵人?我让他变成死人,还看他还如何能贵!”
  
  唐府里的唐喜唐少爷依旧十分的神采奕奕,丝毫没有感觉得除了自家人外还有人也惦记上了自家的小石头。早上刚睁开眼,他就想去瞧瞧小宝贝。
  照顾小石头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子,名唤水仙,早时就是唐府的丫鬟,后来寻了婆家,先前生了一个儿子,喂得白白胖胖的。唐夫人见了便叫她别急着断奶,心想到时候儿媳妇生了孩子,让她帮忙着喂。原因是少夫人胯大却胸平,看着就是只生不养的,再加上唐家富贵,自然不会让少夫人自己喂孩子。
  唐喜告别了床上的娘子,兴冲冲地便要去抱小石头,没想刚出了门,即差点和水仙撞了个满怀。
  水仙一脸急色,一见唐喜,忙说道:“不好了,少爷,今日一早醒来,小少爷整个人都黄啦!”
  “什么黄啦?”唐喜诧异。
  水仙也不管身份了,想寻到了救命稻草般一把拉住唐喜的袖子,边走边说:“少爷快去看看!小少爷整个人都变黄啦,怕是得了病了!”
  看到小石头的时候,唐喜也吓了一跳,不过也没水仙说的那么夸张。唐喜皱了眉,说话的语调是前所未有的难听:“你给小石头吃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抬头瞅见水仙满脸的无辜以及无措,心中也跟着焦急,吼道:“愣什么,还不快去叫夫人来!”
  “哦哦,”水仙点头如捣蒜,慌慌张张地跑去叫唐夫人。
  唐夫人听到消息也来了,那行动倒是依旧淡定,心里早有了底,看了小石头,说道,“没事,过几日就好了。水仙你也是带过孩子的人,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
  “不是之前没见过么!”水仙嘘了口气,声音低低地回答着。
  然而唐喜心中有鬼,不放心,叫人请了大夫来看。一番折腾毕,大夫说道,“应该没事,多晒晒太阳,好好养着就好了。”
  “什么叫‘应该没事’,有事就有事,没事就没事,什么‘应该’,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办?”唐喜心中发急,说话就不好听了。大夫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一直认为自己有名有望,此时倒被小辈吼,心里一不高兴,一句话不说,收拾了东西,诊金也不要了,头也不回地就走。
  唐喜看着大夫的背影,愣住了,看着身边人先是面面相觑之后变得若无其事的模样,忍不住开始乱想,越想越心虚,终于将昨日带小石头去见周鹤龄的事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这回唐夫人恼了,突然想起是有孩子黄着黄着就没了,一想一个怕,后来顺手摞到了只鸡毛掸子,直追着唐喜打,大骂:“爱炫耀的东西,抱着儿子乱跑什么,二十七的人了好不容易才生个孩子出来,很光彩是不是!这倒好,孩子都折腾病了,周老板怕是惦记着小石头呢,赶着要带走小石头呢!”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嘴,手脚一并都定住了,自己回过味来,只觉得毛骨悚然。琢磨着是该寻个道长回来把家里的邪气驱一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呀!
  母子冷静下来后,心意一通,唐喜就有了主意。
  唐喜跟神仙居往来比较密切,神仙居照顾他家的生意,他也去照顾神仙居的生意,正可谓礼尚往来。
  他很快就想到昨日神仙居的那场大法事,“昨日神仙居请了莲清观的江道长过去做法事,或许此时江道长他们也未见得回去,不如我们今日就将人请来也做一场?”在得到唐夫人的同意后,唐喜揣了银票出门去了。
  
  却说江元睿江道长昨日应邀去神仙居做法事,做完了法事却不急着离开同安城,在仙云楼的客房里歇下了。这日上午,江道长又接到了一单生意,照顾他生意的人正是唐喜。
  等得唐喜一五一十地说了原委,江元睿捋着长须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和唐喜一番交涉后,收了定金,带了小徒弟去唐宅。
  江道长在唐宅各处走了一遭,心下有了计较,甩了甩拂尘,抬手捋了捋自己的长须,略显为难地说道:“既然请了本道长来,本道长自当尽力。只是这周老板旧来与唐公子关系要好,我一方面不好伤害他,更不能收他,另一方面却要让他从此不再打搅唐府以及唐家上下之人,这事着实有些难办!”
  唐喜闻言,非常识时务地从怀里掏出一叠子银票,说道:“那就劳烦江道长多费些心思!”
  江道长见了那叠银票,再不好办的事也好办了,立刻就有了主意,开始张罗着设坛化符,做法驱邪。
  江道长念着咒语运笔如风,画出几张桃符,唐喜接了去,挂于唐宅大门以及唐夫人、自己、小石头三人的卧房门前。同时又将一张烧成灰,兑了水,让小石头饮下。
  事毕,整个唐府的空气似乎都跟着净化了,唐喜只觉得神清气爽。可能今日看黄纸看得多了,转而看自家的小石头的时候,突然就觉得小石头的黄已然黄得不那么可怕。——真是个喜兆!
  折腾了一个下午,一切搞定。晚饭时,唐喜在唐夫人的一番说教下,还舍不得让江道长他们走,硬是让他们留下来住几天,——花了几百两银子,怎么说也得等小石头的黄病退了才能走哇!
  唐喜的话正中江道长的下怀。江道长口不对心地推辞了两句,一会说留于唐宅叨扰不便,一会又说自身事务繁忙……说得唐喜都不好意思留人了,江道长突然又话锋一转,决定“委曲求全”,“那贫道就在这看看,等小少爷康复了,再告辞。贫道也好放心。”
  唐夫人忙叫人张罗出唐宅中最为清净的一处房舍,让江道长住了进去。江道长去了一看,清净倒是真的,房前屋后菊花绽放,桂花飘香,只是和小石头的房舍遥遥相望。
  用了晚饭,江道长遥遥望了望小石头的卧房,转而回到自己的房中,关了门,开始和几个小徒弟分银子,分到了二更天,终于分明白了,将几个“小兔崽子”搞定,打发了出去。
  躺在柔软舒适的卧床里,江元睿江道长只觉得实在是舒服。可能是因为实在太舒服了,反而有些睡不着,眼睛盯着帐顶,不停地骨溜溜打转,筹划着怎么样才能多赚些银子。
  突然听到楼顶发出了点细小的声音,江元睿打了个激灵,将脑袋里的一干杂念尽皆抛了去。仔细听了片刻,发现周边安静地出奇,缓缓地嘘了一口气。一口气还没嘘完便又听见了一声响,他忙又将气憋住。这回听到了,声音很小,江元睿猜测应该是只猫。于是他将那半口气尽皆呼出。
  呼吸渐渐地自然起来,然而经过这一惊一乍,江元睿突然觉得自己有了点尿意,于是他爬起来,在房内寻了个遍,最终连个夜壶都没见。
  江元睿无奈,披了件衣裳出门。
  深夜的唐宅安静得出奇,偶尔能听到几声虫子的叫声。月亮虽然不够圆,但很亮,照得院里斑斑驳驳的,风一吹,整个大院里鬼影婆娑,乱颤乱动。
  夜风吹着,有几分凉意,江元睿算了算日子,十月初一寒衣节近了,而唐家有衣铺有布庄,于是他思忖着回头向唐家要几套冬衣。
  江元睿在院里转了转,很快就相中了一棵桂花树,躲到树后,边嗅着花香边掏家伙。还没等江元睿折腾出个所以然来,对面的屋顶上突然掉了个东西下来,黑糊糊的,隐约是个人。
  人!江元睿寒毛乍起,将尿意全都憋了回去。
  见那人扭头环顾,江元睿刻意躲了躲。那人未见着人,转了身在门前捣腾了片刻,随即开了门进去。
  那人进去的正是唐府小少爷和他奶娘的卧房,卧房门上可挂着他江道长驱邪的桃符!江元睿不明就理,“没眼色的小贼,你是偷银子还是偷孩子?——莫不是来砸我生意来了?”想到这里,江元睿寒毛一竖,急了,运了轻功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那人步履很轻,猫儿似的,几步就到了床前。江元睿步履更轻,风儿似的,一闪便跟到了那人的身后。
  那人丝毫没觉到身后的异样,缓缓地掀开床帐,见床上一大一小睡着,全然没有意识到危险临近,他伸出了右手,伸向后腰。
  后腰插着一把匕首,江元睿看得明明白白。不过那人似乎很快改了主意,他顿了一顿后,松匕首,转而空手直逼那婴孩的咽喉,——他要直接掐死他。
  江元睿见势头果真不妙,一把握住那人的左臂。
  黑衣人浑身颤了一下,一个回身,右手转而攻向江元睿。江元睿一把又握住黑衣人的右手腕,放开那人左臂,将人半拉半拖,一鼓作气飞到门外。出门那瞬,将房门顺势轻轻带上,也没出多大声响。
  小石头的乳娘水仙睡梦里打了个颤,揉了揉眼睛,欠了身坐起。扭头看着身边睡的小石头,安心之下,很快又眯蒙了眼,躺下睡去。
  院里两人站定。江元睿压低了声音,狠狠地问道:“你是何人,居然半夜偷袭?”
  那人也不回答,心知计划失败,突然就挣脱开了江元睿的手,后退一步,转身,准备腾空一跃逃之夭夭。
  “杀人何故带了匕首却不用?”
  黑衣人突然觉得腰上异样,回手便摸往腰处,已然空空如也,心下明了,猛的回过身来,却见身前之人已然抽出了匕首,正低头细瞧着。
  月色中,清晰地能辨认出刀身上刻着的三个字——“燕归来”,黑衣人正是司彤。
  “还我!”司彤向前迈了两步,伸手去夺。江元睿用刀锋相迎,司彤触及匕首那瞬,猛然收手退开。江元睿反手出击,一把黑衣人脸上的黑布扯了下来。
  司彤惊讶地低声“啊”了一声,后退了两步,“糟糕。”
第十二章
  月光下,隐约能瞧清楚黑衣人的真面目。江元睿睁大了眼睛,随即冒出一句话来,“哟哟哟,小子你咋长这么俊哪,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来此有何贵干需不需要大哥帮忙?”
  司彤脊背冒汗,强作镇定状,“废话少说,匕首还来!”
  江元睿环顾了四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道:“要匕首,可以,跟我来!”说着风一般直往自己房里扎去。
  司彤心里惴惴,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学着江元睿的如厉风行,跟着扎进了房间。
  司彤进房间时,江元睿已然坐在房中的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把玩着匕首,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司彤气恼,“你到底想怎么样!”说着向前迈了一步。
  江元睿忙伸出一只手做了个“站住”的手势:“哎,停!别动,别动,让我想想!”说着将匕首一收,用一端拄着脑袋,摆出一副思考的模样来,眼睛却一转不转闪闪发亮直盯着司彤瞧。
  司彤果然不再继续向前,站住脚,一会瞅匕首一会瞅人,寻思着什么时候寻个空隙赶紧抢回来跑路。
  房里点了灯,越发将两人的眉目都照得清清楚楚。
  江元睿看了许久,突然用匕首鞘往自己的脑袋上拍了一记,一副恍然大悟状,“想起来了,听闻前夜神仙居里来了个难得一见的俊俏公子,乐得周老板都升仙了,你莫非就是那公子?”
  司彤满心地为刚刚那一记替自己的匕首害疼,突然闻得江元睿如此说,不承认也不否认,别了手侧了侧身子,泰然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何时还我匕首?”
  “你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来此有何贵干,我就还你!”江元睿将左腿放下,改换另一条腿,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司彤不想和这人乱废口舌,于是信口胡诌了个姓名住址:“仇同凯,本地人,家住百业街。我回答了,匕首!”说着向前迈了一步,左手一摊,双眼盯着江元睿。
  “哦,仇公子哟——没听说过。”江元睿自然不信司彤的话,“你知道我是谁么?”
  司彤闻言收手,开始仔细打量眼前之人,只觉得这人表里不一死不正经。突然瞧见房内挂着一件道袍,咋舌不已,“你是——江道长?”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江元睿突然摆出一副正经模样,捋了捋自己的长须,点头,“恩!全名江元睿,专营捉鬼拿妖,算命看风水!”小鬼耍花招当然也逃不出我江道长的法眼,“仇公子,今日贫道免费为公子算一卦,如何?”
  司彤皱了眉看了江元睿许久,心中计较了一番,确定对方不是在耍自己,方才说道:“算命,怎么个算法?”
  “生辰八字,面相手相,卜卦测字,拜神求签,都可以!——不如来个全套?”
  司彤撇了撇嘴,生辰八字自然不准备说,于是说道:“那便求个签吧!”
  “成!”江元睿说着便拿出了个签筒,“仇公子,请!”
  司彤接过,“无佛无神,就这么摇?”
  “天地这两尊大神,还嫌不够大?”
  司彤了然,转身朝向门口跪下,低了头闭了眼使劲地摇了片刻,忽闻一声签落地的声响,睁眼看时,一人影一闪而过,地上的签已然被江元睿捡了去。
  司彤站起身来,凑了头便要去看。江元睿见状,忙转了身捂住签上的文字。
  “唉?你倒是说说看啊!好还是不好!”
  江元睿清了清喉咙,振振有词念道:“签文有曰——”故意拉长了最后一个字,就是不继续说,斜了目光瞅着司彤睁大了眼满脸期待状,心中乐得不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仇公子啊,不妙啊!”江元睿说毕,益发夸张地哀叹连连。
  司彤下意识就觉得该是个下下签,吸了口凉气,嘴上却道:“故弄玄虚!”
  “仇公子不信,贫道也无办法!”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司彤怎能不信?
  “贫道给人算命一向颇准。赵玉赵公子知道不?他早些年就请贫道给他算过一卦!算得怎么样,仇公子只消去找人一问。”
  “赵玉生平怎样,签文又如何?”
  “赵玉赵公子生得貌美,以唱戏为生。十三岁始登台,十四岁成名,十九岁进京得见圣驾,可谓事业始成。然而情路坎坷,唐喜和原奎二人让他选,他挑了四年,见了圣驾回来他选了唐喜,还为了唐喜放弃了事业,来了唐宅。虽然深得唐夫人喜爱,但是二十岁即惨死于唐宅之外。二十年守身如玉,却在死时被人看了个干,干,净,净。”江元睿说着手一拍一摊,摇头不已,全然一副惋惜模样。
  司彤听着,半信半疑,“他的签文呢?”
  “赵公子的签文乃是——锦袍玉带落林中,浮世尝欢作中庸;娇颜易逝随风去,黄粱美梦注成空!”江元睿说着,看着手中的签文,道:“说来,仇公子这签文倒和赵公子的颇像啊!”说毕,将签扔回签筒内,将签打乱。突然起了身躺上了床,伸了个懒腰:“哎哟,累了,贫道可得休息了,仇公子若还有事,请明日再来吧!”说着将匕首抓紧了往怀里一搂。闭上眼,已然一副即将进入梦乡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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