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冲到花坛边,一边把转校生刨出来一边破口大骂,她说:‘你傻啊!你不会反抗吗?那就是帮傻逼,你下回也打他们啊!’”
“转校生抬头的那一瞬间,我才认出来那是你。”
“你真的很厉害。”
印桐被闻秋这声由衷的感慨说的一愣,抬起头茫然地问:“什么?”
闻秋摇了下头,声音含着笑,佩服的感情几乎要满溢出来。
“你现在可能想不起来了,”他说,“但在当时,无论是被殴打还是被辱骂,甚至被倒栽葱埋进土里,你从来没有反抗过,看上去就像个单纯且脆弱的小可怜。”
“但你其实是装的。”
“装给你的指导员,那个叫谭笑的小姑娘看。”
时隔一年多,闻秋回想起这件事情依旧颇感佩服。在当时那种饱受监视的情况下,所有的转校生里只有印桐一个人抗住了孤立和欺压。他把自己伪装成了傻逼,一个手无缚j-i之力的小少爷,他没办法自己一个人待着,一个不留神就会摔得一瘸一拐,或者被打得奄奄一息。
他需要指导员时刻陪在身边,时刻监视着,照看着,陪伴着。
甚至帮他报复回去。
“知道那些打你的小同学后来都进医院了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惊讶,”闻秋轻声叹了口气,“仅仅只是半个学期,谭笑那小姑娘就快被你折磨得疯魔了。为了不让你一不小心魂归西天,她根本不敢离开你身边,她明明是监视你的指导员,最后却被调教成了你的恶犬。”
直到后来,安祈转学进来。
“你还记得安祈吗?”闻秋问。
印桐点完头愣了片刻,才恍惚间想起对方可能看不见,垂眸“嗯”了一声。
闻秋笑道:“我想你也记得,就算你不记得了,只要安祈那孩子还没寿终正寝,他应该都会想办法回到你身边。”
“毕竟你是他的‘主人’。”
印桐艰难地弯了下唇角,试图扯出一个还算和善的微笑。然而他失败了,以至于脸上的表情扭曲得像庙会上贩卖的鬼脸面具。
“你口中的我就像个十恶不赦的变态,”他说,“我原先有这么混蛋吗?”
闻秋摇头:“没有啊,我们都挺喜欢你的,这应该也算是个人魅力了。”
“只不过中途,你的个人魅力出了点小问题。”
谁都没料到安祈会突然失去理智,在教室里捅伤董天天。就像是谁都没料到杨旭为了给董天天“报仇”,催眠了安祈。
印桐问:“杨旭?”
“一个初中部的小学弟,是我们转校进来的十一个人之一,”闻秋沉默了半晌,蓦地叹了口气,“你还真的忘得挺彻底。”
印桐“嗯”了一声,舌尖在Christie的名字上绕了三圈,还是没将它说出来:“然后呢?杨旭催眠了安祈?这小子还会催眠?”
闻秋笑了一下:“只是个小把戏,每天晚上让你家的安同学自觉走到校医院后面的空地上而已。”
“不过他后来做的事情就有些过分了。”
杨旭纠集了一批“在校生”,每天凌晨三点开始,用学校仓库里那些生锈的水管砸断了安祈右手的每一个指节。
一天接着一天,他毫无理智地沉醉在这场报复里,情绪亢奋到甚至有些上瘾。
“我没阻止吗?”印桐问。
“你劝了一下,”闻秋含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就像一副沉重的板铐,瞬间掐住了印桐的脖颈,“你找到杨旭,劝他‘别那么凶残,适可而止就行了’。”
“可是杨旭没听。”
——“‘适可而止’?”杨旭的眸子在深夜里晕开冰冷的月光,眉毛紧皱着,就像一匹凶恶的狼,“他捅我家董小天的时候怎么不知道‘适可而止’?三十多下,三十多下啊印桐!他妈这王八蛋捅得钢笔都劈叉了!他怎么不知道适可而止!”
——“那你还要继续多少次?”印桐问,“再砸断他三十多回?你好歹一根手指头算一下吧,砸上六回怎么也该回本了?”
——杨旭笑了:“回不了本。我每想起来一次,整个太阳穴就像劈开了一样疼,我一个晚上睡不着,他安祈就要付出代价。”
——“他不是任x_ing吗?不是觉得天老大他老二吗?我这不叫惩罚,印老大,我这叫帮你教育孩子。”
第89章 合照
“我家孩子需要他教育?”印桐嗤笑道,“我后来没揍他吗?杨旭这小子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闻秋站在五楼的楼梯口回头望着他,称着身后红得仿佛要溢出窗口的夕阳,唇角轻弯眉眼含笑:“你当时要是有这种决心,安祈后来也不会被挂在钟楼上。不过现在看来你失忆了也挺好,至少没那么多心眼,待人倒是真诚了不少。”
印桐仰头一脸震惊:“我以前两面三刀?”
闻秋抿着唇,摇头道:“你以前思虑过重,往好了说是有戒备心,往坏了说是谁都不信。”
“那可真是孤家寡人。”
闻秋笑了一声:“不至于,你的小朋友都陪着你呢。”
说话间印桐也已经上了五楼,夕阳渐沉光影低迷,深紫色的光晕漫进走廊间的黑暗里,笼着墙上的一排合照只剩下了模糊的影子。他一边跟着闻秋的步子,一边偏头看着那些奇怪的照片,拍摄时间应该不是傍晚,然而窗外的夕阳打下来,竟照得照片上一排排人影都像是烤焦了的姜饼人。
就跟宿舍里的怪物一样。
印桐凑近抹了两下,冰冷的镜框被他擦出一道花纹,却依旧看不清照相者的脸。
“这不是毕业照吗?”
他转过头,话语溜出舌尖的那个瞬间却突然发现闻秋早就停下了脚步,正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手指下的相片。
闻老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眸子里一片漆黑,整个人静默地伫立在夕阳的余晖里,就像商店里摆放的塑料人形。印桐忍不住直起身,抽手的瞬间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尖锐的刺痛宛若闪电般炸醒了他仅存的意识,他猛地回过头,只看见手指离开的地方留下一个指腹大小的血手印。
开什么玩笑。他向后退了一步。我手上的血点又不是取血针捅出来的,你当开闸放水啊,还能瞬间挤出那么多的?
殷红的夕阳抹去了闻秋脸上的表情,模糊的光影里印桐只瞧见他微垂睫羽,视线牢牢地锁在那块沾了血的镜框上。
他听到细小的摩擦声在走廊里响起,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蹭过了潮s-hi的镜面,可这条走廊里能和“潮s-hi”搭上边的只有一个东西——他面前的镜框,和镜框上殷红的血迹。
红得发黑的夕阳在窗台上留下一条细小的金边,走廊另一侧的y-in影里,印桐在满墙的相框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是个孩子。
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孩子。
它站在距离印桐身前不足半米的地方,模糊的手指按在冰冷的镜框上,就着上面残留的血迹,写下了一排污浊的数字。
XX年7月13日,18:45
三年前。印桐想,这张照片拍摄于三年前。
他看着那个漆黑的影子停下动作,脖颈上方浑圆的脑袋转了一下,他隐约觉得对方像是看向了自己的方向,隔着残存的夕阳与冬日的冷风,在可能是脸的地方扯开了一条细长的弧线。
它在笑。
“你怎么了?”
铺天盖地的冷光突然贯彻整间走廊,印桐猛地抬起头,正对上不远处闻秋疑惑的眼神。闻老师眨着眼睛,手指还摁在走廊灯的开关上,整个人看上去茫然又疑惑,就好像在问。
“你怎么不走了。”
闻秋低头看了下手腕上的表。
“快天黑了,有什么事到活动室在说。”
印桐偏头扫了一眼,相框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从前总觉得所有神叨叨的东西都是在搞他,没想到箱庭online也有靠鬼提示的机制。那个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小朋友可能并不是什么吃人喝血的邪灵恶鬼,至少目前还不是,它可能只是在提示印桐该怎么进行游戏,在传统恐怖游戏中,这个角色通常也包揽了最后的解密。
它负责“引导”玩家走进既定的剧情,最后解开发生在它身上的一场悲剧。这种NPC要么始终是玩家的小帮手,大结局时魂飞魄散赚一票玩家的眼泪,要么中途开始就出现叛变的苗头,大结局时直接倒戈成最终boss,演一出“杀了我你才能活”的动作大戏。
前期一般都是安全的。
印桐瞟了眼漂浮在半空中的系统界面,除了看到自己日益下滑的HP以外,还看见了副本进度条上明晃晃的8%。
好家伙,居然连十分之一都没到。
他顶着渐次漫盖思绪的眩晕,仰头冲闻秋露出了一个颇为天真的傻笑,他说:“闻老师可能得劳驾您等一小会,人有三急,我得先去响应大自然的召唤。”
……
走廊尽头的厕所里没有人,想来也不奇怪,系统界面上的组队模式还灰着,这个副本里除了印桐自己,其余的应该都是N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