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断罢了,何妨一试。”晓星尘思索道,“九鼎在夏朝诞生,在周朝遗失,只要看看历朝历代在这段时期有什么明显的不同,或许能有线索 。”
胡古月眼神一动。
晓星尘听力极佳,立刻道:“胡家主,我此刻已是砧板上任你宰割的r_ou_,你何必急着动手。我想你大概也有事要问我——比如为何同为叛徒,师尊却将霜华给我?”
胡古月面色铁青,缓缓放下了飞刀。
“啊,想到了。”晓星尘恍然大悟,“是国运。是王朝的寿数。”
“从夏朝开始,朝代的寿命突然延长。禹传子,家天下,夏四百年,商五百年,周八百年。论贤明,夏商周的君王比唐尧虞舜差远了,八十多位帝王,除去禹、汤、武,个个都是昏君,却能安享太平。”他道,“秦始皇雄才大略,公子扶苏贤明能干,秦却二世而亡。之后历朝历代,多有三国、五代、十国之短暂,长些的也不过一二百年。”
胡古月无话可说。
“还有寿命。”晓星尘道,“在人们遗落九鼎之前,君王和真人的寿命似乎都很长。大禹治水,如此Cào劳都活了一百多岁,而如今的医术、饮食、住宿都比古时好了多少,但放眼今世,如胡家主这般长寿的,却找不到别人了。”
晓星尘道:“胡家主,我师尊长寿是修了绝情断欲的法门,你又是如何得以长寿的?”
“胡氏的家训是中立不依,在你之前,世人都不知道平龙岗的存在。”晓星尘是极能推理的,越说越顺,不由微笑道,“如果我告诉他们,胡氏之所以避世,是因为有既能保人长生不老又能号令天下的九鼎,恐怕没有人稀罕y-in虎符了。”
“当然,在江湖群豪竞相对胡氏出手之前,朝廷会先派兵来的。”晓星尘边咳边低声道,“我听仙督议事时说过,皇帝明年计划派一行船队下西洋,可能是找什么东西。这皇帝连自己侄子的江山都能抢夺,这片竹林大概挡不住他的铁骑。”
胡古月狠狠地看着他,忽而笑了,道:“你说了这么多,不过还是延灵道人死前那套。”
“延灵道人被我砍死前神智混乱,非说我欠了他一本《九鼎策》。这些话被清谈会上的百仙听去,最后以讹传讹,还像模像样地查证出,《九鼎策》记载着驱动九鼎的指南之术,九鼎启动后分别可Cào控九州的气象和灾害,移山填海战无不胜。”胡古月道,“但只有术法,没有法器,有本书也没用。”
“因为你胡氏只有策没有九鼎,”晓星尘总结道,“所以不会惹来滔天大祸。”
“刚才在外面听蓝曦臣说《九鼎策》,”他道,“可算弄明白是什么东西了。”
“世人说你断案缉凶能和诸葛比,昔年破常氏灭门案技巧j.īng_湛,今r.ì一见,还算有几分你师尊的风采。”胡古月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道,“你为何要抛弃她呢!”
他又将晓星尘反压在刑床之上,刀刚要落下,晓星尘文文静静道:“这话你大概也问过我师兄师姐,我与他们也差不多。”
“不会!”胡古月神色狂乱道,“延灵道人深感壮志未酬,藏色散人唯恐年华老去,这两人都是年近三十才最终下决心离去的,你当年才十七岁,哪会这么想!”
晓星尘微微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胡古月却没察觉自己被他套了话,表情都扭曲了,叫道:“何况你师尊对你多么容情!霜华给你了,眼睛为你换,明明是你背弃了她,她为什么还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袒护你?”
他料定晓星尘忌惮薛洋,绝不会反抗,刚要下刀,却听身下晓星尘幽幽道:“你若再敢动我一下,我便碾碎手中的《九鼎策》。”
胡古月震惊之至,压着晓星尘还不放手,许久之后,才缓缓道:“你随我入刑房,生受我那些刀,装作要夺霜华,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你早就想好智取《九鼎策》来脱身的计策。”
他尚不愿意放开晓星尘,道:“若非你方才极擅推理,这份心机我简直要以为你同外面那位换了个人。”
晓星尘停了停,道:“或许外面那位,才是真正厉害的。”
“薛洋?”胡古月嘲笑一声,连连摇头道,“他这种卑贱出身之人,恐怕连书都没读过几本,哪有你这般的学识和见解。”
晓星尘道:“或许是方才在外面,他将这些话推断出来,告诉我的。”
“不要转移注意力,”胡古月突然一刀挨在晓星尘脊椎之处,“反正我也没有九鼎,一本书而已,你毁就毁了——你受死吧。”
“你有九鼎。”晓星尘道。
胡古月额上冷汗淋淋,口中却冷笑道:“仙督用乌鸦这些r.ì子已经将平龙岗摸透了罢,你们哪里能看见鼎。”
“当年周天子隐匿九鼎,大概不会销毁,而是传给了身边亲信,让他世代保管,以图哪天卷土重来。”晓星尘道,“但既不能销毁,秦始皇翻遍天下又都找不到,那么这些鼎去了哪里。”
胡古月艰难道:“你想说什么便直说好了。”
晓星尘道:“有什么东西,以青铜制成,体型庞大,又不突兀呢。”
“方才说过,在那个年代,仙门之人和王侯将相是不分家的。”晓星尘道,“南yá-ng胡氏平龙岗,是最古老的仙门世家,但家训居然是中立不依,传给家主的法器,是青铜制成的编钟。”
胡古月瞪大双目,晓星尘则道:“我说过,外面那位可是比我厉害得多的。”
胡古月放开晓星尘,扭动机关冲了出去。
晓星尘勾唇一笑,满脸都是毫不在乎的神色,拖着血淋淋的身子刚跳起来,却突然双膝一软顷刻跪倒在地上。道人的脸十分错愕,却很快站起来,连一声闷哼都无,跟着冲出去。
只见薛洋手持降灾,背对胡古月,剑锋已抵在了最中央那个最大的编钟之上。
要活着走出竹林,薛晓二人不能杀胡古月。
而胡古月现在面临的,是一家之主的责任和个人毕生执念的抉择。
正在静谧无言之间,九鼎室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三人从窗口望去,只见君子道的方向燃起了绿色的信号弹。
“诸葛平!”胡古月怒喝一声。
他一怒之下,目光却看见是门旁的晓星尘,因为侧身面对窗口,身体的左侧正好被照在了秦王照骨镜中。
晓星尘的左手垂在身旁,胡古月惊愕地望着镜子中的白骨。
九鼎黄芽栖瑞凤,一躯仙骨养灵芝。
蓬莱不是凡人处,只怕愚人泄世机。
倾城08.黑白莫问,难辨雌雄。
r.ì照澄洲江雾开,淘金女伴满江隈。
美人首饰侯王印,尽是沙中浪底来。
——唐·刘禹锡《浪淘沙九首》
“诸葛平!”胡古月怒喝一声。
他震怒之下,目光一动却撞见门旁的晓星尘。因为侧身面对窗口,道人身体的左侧正好被照入了秦王照骨镜中。
晓星尘的左手垂在身旁,胡古月惊愕地望着镜子中的白骨。
电光火石之间老人出了手,晓星尘料定他要袭向自己袖中捏着《九鼎策》的右手,故意身右侧空门毕露卖了破绽,早拟好他夺走书时如何奇袭,见状唇角微微勾出一抹狡黠,左手去掏胸口——谁知胡古月将计就计,根本就是冲他心口而来,因先发制人抢一步夺走了他身上的尸毒粉。
变故急发,晓星尘一惊,左手顺势游上胡古月右臂要去夺那锦囊,胡古月沉着地将锦囊抛于左手,灌入灵力往背后掷出。晓星尘无心恋战,抬头大叫:“你收剑——降灾兄,停住、停住!”
胡古月出手发出催功动静的瞬间,挟剑九鼎的薛洋实在忍不住回身便是极快的一剑刺向胡古月后背。胡古月看都不看便将锦囊往后一丢,薛洋却和没瞧见似的。听见晓星尘的急吼,黑衣男子却因嗅见浓重的血腥味而有所迟疑,剑势缓而不收。
眼看乌黑的剑锋即将破开锦囊,倾洒漫天尸毒粉被人吸入,桀骜不认二主的降灾却听命于晓星尘,猛然停住。喂血宝剑和充沛内力两相较劲,薛洋被这把邪剑带得右臂用力朝上一扬。
晓星尘松了口气,立刻凶恶地劈掌杀向胡古月,刚要飞起一脚,却无缘无故双膝俱软,掌风疲软间被胡古月以飞刀抵喉冲了几步用力压上秦王照骨镜,力道之大使晓星尘本能地左手撑镜。冰凉的镜面上,道人与颅骨脸贴着脸,血r_ou_俱全的皮相上神情桀骜而反叛,穿着仙气飘然的白衣有种奇异而另类的反差感。
避开剑风的锦囊软趴趴跌落地上,降灾也直挺挺c-h-ā入地板。单膝跪地的黑衣男子弯腰握紧剑柄,蹙眉的模样依旧是文静而优雅的,他毫不停顿地拔剑回身,抿唇要将胁迫晓星尘的那柄飞刀隔开,却听见从头到尾背对他的胡古月道:“收剑。”
飞刀毫不犹豫地浅浅刺入晓星尘喉管,一丝鲜血流了出来,再深一点嗓子便废了,人恐怕也活不了。这么痛的一刀,晓星尘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是新鲜的血腥味让薛洋将降灾猛然收回身侧,向下斜指着地面。
胡古月不耐烦地又吐了两个字:“归鞘。”
薛洋脸色苍白,满脸都是焦急,立刻用内力将地上降灾的剑鞘吸到左手里,优雅地一挥右手将剑身全没入鞘中。
他身上穿着玄鸟纹劲装,箭袖束得很窄,那归剑入鞘的一手却相当养眼,和穿着宽大云袖似的。晓星尘在镜子中看着他的动作,轻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