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薛洋听见他笑,知这人是个安然或垂危都漫不经心笑笑的x_ing子,根本放心不下。他张了张口,极想出言询问,却不敢出声,正如他身体前倾极想向前,但又不敢妄动。
一只向前伸出却缩回的,微微发抖的手。
“我说死老头子,”晓星尘忽而变了一种少年气十足的清亮嗓音,将眼上的白布缓缓在镜面蹭开,咧着虎牙道,“你是怎么发现换人的?”
白布折叠着落到雪白的道履旁,露出了一双神采飞扬的明亮眼睛——薛洋的眼睛。
他顶着胡古月越来越重的压制,任飞刀薄刃横着划出更长血痕,坚持扭头朝身后穿黑衣的盲眼男子抛了个媚眼,发自肺腑地大拍马屁:“道长,你穿这套好看!回栖鹤院也穿给我看。”
晓星尘闭着眼睛。他的身段包裹在黑色绣金线暗纹的劲装里,没有宽大道袍的遮掩,细腿、翘t.un一直到腰线的美好曲线都纤细而清丽地突显出来,肌肤更是亮成义城昔年最大的那场雪。他墨黑的长发被红色的发带高高束紧,拖下很长的一把高马尾,脸上有薛洋方才拼命反抗时抓出的五道伤痕。
表情是紧张而关切的,开口的声音都在颤抖:“阿洋,你被伤得很重么……”
他一脸要哭出来的神态:“你流了好多血。”
胡古月神色十分古怪和诧异,手下那把少年味道浓郁的嗓音便和小鸟一般欢快地飞了起来:“道长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闻到血味就非得是我被捅了啊,你就这么看轻自家道侣的本事么!真是的——”
晓星尘一脸完蛋了的泫然欲泣:“你这样若无其事的,肯定是又痛又伤了……你是越j-i毛蒜皮越会撒娇喊痛的……”
他实在无法忍耐,便在身前举起双手,要不顾一切地循声奔过来。
薛洋顿时语塞,胡古月回过神来立刻“唰”地一声在薛洋胸前划了一道。薛洋依旧一声不吭,只是眼珠子明晃晃冒火,恶狠狠地逼视胡古月,默斥道:你他妈没看见我在哄人吗,你还敢继续吓他?!
晓星尘乖乖地站回原地,这次他连问都不敢问了,唇抿着抖成一线,连长睫毛都在簌簌颤抖,看上去是真的要哭了。
“别别——憋着,可不准哭啊!别让我再瞧见你一脸血的样子!”薛洋见安抚不住,耍流氓般嚷起来,胡古月心想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单手将薛洋那脖子都要扭断的脑袋用劲抵了回去,薛洋还是坚持威胁完,急道,“我可是有心理y-in影的,你想让我难受就——哎呀道长,我真没事,他老胳膊老腿的,还没你踹命根的那两下狠呢。”
晓星尘虽然一脸泫然欲泣,却还是绷不住“噗”了一声。
他微微仰了仰头,再低下来时已经勉力将泪意收了回去,一脸安静而专注的样子。
薛洋暗中松了口气,更觉得全身都火辣辣痛楚不已。他目光微微松弛,便看见了脸侧的左手,忽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态,小指俏皮地敲了敲镜子。
胡古月用刀抵着薛洋喉头,对晓星尘道:“你就问这个——薛洋疼不疼?”
晓星尘难得满脸都是对他人的厌恶,却不得不答道:“嗯。”
胡古月极不可置信地:“再没有了?你真的不想问别的?”
晓星尘一脸困惑和厌恶,薛洋却怪笑一声,道:“胡老头,你以为全天下人人都稀罕你的破鼎么?”
荆、兖、雍、青、冀、徐、豫、扬还有梁!那可是足足九州!一块倾城之能的y-in虎符就能引来两代人的刀戈与窥伺,何况是Cào控一鼎便能夺取一州的九鼎!控天下九州如探囊取物般容易、长命百岁且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样的诱惑,连延灵道人都抵挡不住,难道不值得全天下人人都稀罕么?
胡古月半晌后才勉强道:“晓星尘,你智谋过人,你向薛洋推断的,他方才说给我听,的确都是对的。现在薛洋在我手上,降灾又不认主,你毁不掉九鼎,更无法威胁我。”
可晓星尘还是根本没将九鼎放在心上的模样,看得胡古月十分失望。
薛洋c-h-ā嘴邀功道:“何止这些,道长我还套出话来,你师兄师姐是为什么下山的——”
胡古月烦薛洋聒噪,想割去他舌头。薛洋是割舌头的祖宗,他手腕一动便知道要干什么,头皮发麻立刻闭嘴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不过和晓星尘分别了短短两刻,却十分思念,只想多看看他,多和他说说话,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了也无法控制自己。
胡古月狐疑地打量晓星尘:“你知道了九鼎的秘密,却不想要九鼎?”
晓星尘奇道:“我为什么要它们?”
胡古月叹道:“我方才还说你聪明绝顶,原来是个傻的。”
晓星尘道:“山下聪明人很多,我实在心平气和地知道,我一点也不聪明。”
“你能独自破解几千年来没有人解出的九鼎之迷,还叫不聪明?”胡古月觉得晓星尘十分虚伪,道,“那你倒是说一说,谁才是聪明人?”
“子琛下棋想赢就赢、想平就平,我拼命背棋谱都下不过。仙督以柔克刚,谋划大业能将诸事预测得时间分毫不差,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金光瑶演技j.īng_湛,在观音庙发起疯来连自己都骗过去了。诸葛先生医术神乎其神,我那点医道比之如萤火照于明月。阿洋更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晓星尘平平静静道,“论聪明,他们都比我强得多。”
薛洋边听边在心中赞同道,道长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他就是傻乎乎的。这时胡古月怒道:“这些聪明人都没能和你一般破案,你还说自己愚钝,岂非骂所有人都是猪么!”
晓星尘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面对暴躁的胡古月,文文静静地说:“胡家主,你觉得一个盲人,缝衣、做饭、修门难不难?”
胡家主道:“你在夸耀自己连瞎了都是瞎子中最聪明的吗。不能视物,怎么会不难!”
“我没瞎的时候,也常听大家说很难。可是我总想,那些说话的人都是健健康康的,真正苦难而残疾的人,却从来不会将这些挂在嘴边。”晓星尘道,“后来我也瞎了,果然发现这些事情一点都不难,只要心无旁骛就可以了,和子琛教我的下棋道理一样。”
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
胡古月闻所未闻,重复道:“心无旁骛?”
“正是。”晓星尘道,“我缝衣衫的时候,就一心想着缝衣衫,我修门的时候,便只想着要将门修好。很快便能上手,一点都不难。”
晓星尘道:“别人破常家灭门案时,总想着y-in虎符多么可怕。查找九鼎时,还没找到已想着如何将共事之人灭口。”
胡古月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你之所以断案缉凶十分厉害,不过是心里只想着破案这件事本身么。”
“嗯。”晓星尘道,“我破常家灭门案时,心中只想知道谁是凶手,很快便找出来了。推测九鼎时,只要想着九鼎有什么用,很快便能想通。”
他有点赧然,轻声道:“不过现在不行了,我总是无端端想着阿洋。”
薛洋立刻在心中大声道:我一样啊道长!
胡古月半天说不出话,许久才佩服至极道:“宋岚放不下傲气,聂怀桑执着权势,金光瑶挂怀出身——这些比你聪明的人,正因为用心不纯,反倒落了下风。”
“好你个晓星尘,”他朗声道,“不愧是她的徒儿,当真有一番真知灼见!”
晓星尘无奈道:“我并没有这些意思。山下人听人说话似乎总爱想上许多别的。”
胡古月不再纠缠,厉声道:“晓星尘,你可愿告诉我抱山的位置!”
晓星尘凛然道:“我不会说的。”
胡古月一连说了数个“好”字,又道:“你为什么下山,为什么背叛师门?霜华剑怎么来的?”
晓星尘道:“我不会说的。”
薛洋心想:这件事我也问过,还问过许多回,我都问不出来,你这糟老头子怎么可能撬得开道长那张嘴。
他爱晓星尘,巴不得晓星尘永远别回去,对他为什么离经叛道地下山本也不在意。只是但凡晓星尘神秘兮兮不肯告诉他的东西,他就亢奋得非要逼晓星尘在自己面前毫无保留才爽得过瘾。
于是他用了许多办法“惩罚”他,晓星尘每每被他在床上——或者地上、屋顶、窗台等处——惩罚得也挺可怜,他将道侣可怜的样子看在眼中,更是对探究晓星尘下山的前因后果充满激情。晓星尘是尿也尿了,晕也晕了,哭也哭了,但无论如何死活不肯说。
到了后来,晓星尘被调教得怎么说呢,那“惩罚”已经于他是享受了。有时薛洋见他可怜,有些迟疑,道人反而会拉着他的手,坦率地扭动腰肢,更是再也问不出来。
胡古月充满恨意道:“你既然不说,那便等着给薛洋收尸吧!”
薛洋刚要开口,却被霜华清冽的剑光划过瞳孔。
是晓星尘隔空将胡古月腰间的霜华唤了出来,稳稳架上脖颈:“胡家主,你恐怕真正想杀的人是我。”
薛洋疯狂挣扎起来,左手成拳不断狠砸在秦王照骨镜上,可他双膝不争气地发软,怎么样也无法脱身。
“……”胡古月倒是对这次下山的人有一分刮目相看了,道,“不错。延灵道人和藏色散人也都是由我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