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势去矣。诸葛平心想,聂怀桑如此反应,是坐实江澄方才一派胡言的最后一锤。
谢紫彤失声尖叫,转身奔跑,大概是想抢去寒潭边救人。她一跑,十来位粉裙侍女连忙跟上。
聂怀桑面如寒霜,喝道:“江晚吟,你恨毒了魏无羡。为了复仇,就想用天下人的x_ing命陪葬,实在是y-in险毒辣、毫无磊落、三毒俱全。”
曾经云深不知处,聂怀桑为江澄剥了半堂课瓜子,他们十分要好。
大概是义愤填膺,大概是吸入尸气,聂怀桑咬牙切齿说出这话,一口血便涌上喉咙。他以袖掩口,勉力将血吞咽回去:“我后悔不该爱上你。”
曾经屠戮玄武,聂怀桑救下江澄,当面大加表扬,他们十分要好。
江澄摇摇欲坠地挂在君子道边缘,脚下是万丈寒冰潭,全然不敢相信是聂怀桑猛然下的黑手,露出孩子般茫然的表情,直勾勾看着聂怀桑,说不出一句话来。
晓星尘挥出白绫卷住江澄腰肢救人,聂怀桑身手相当漂亮地拔出若愚,毫不留情地斩断白绫,面目狰狞道:“江澄必须死!我看谁还敢再救他!”
曾经猎魇,聂怀桑和江澄彼此保护,他们十分要好。
聂怀桑已再无一丝娇憨浅笑的闲适模样,仙督宝相庄严,若愚流转着灵力充沛的绛红光芒,气势威严和当年赤锋尊一模一样,立刻威慑住众人。他以一人之威喝止千军,口中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沾上华贵的仙督形制江山海潮袖、赤红金丝玄鸟袍前襟。
原本尸体般的江澄突然回魂,急道:“怀桑,运气护住心脉,我右边袖中有九转丹。”
“闭嘴,请你闭嘴,你不能说话。”聂怀桑唇边鲜血无法自控地越涌越多,反手举着若愚指向众人,一只脚踩上江澄挂在悬崖边的手指,道,“兄长独自将我抚养成人,我不能让他永世不得超生。不净世自殷商起,凝聚聂氏列祖列宗的心血,也不能断在我手上。”
他越说越急,不知想说服的是谁:“你作恶多端,险些害我半生忍辱负重化为东流。我,我付出了这么多,才坐上仙督位置,还有很多事想做,我不能因为一个你,而拱手相让。”说完已将江澄右手完全踹下悬崖,面露忍耐的痛苦神色,心中剧痛,终究克制不住,又是一大口鲜血猛地喷出。
曾经月夜,聂怀桑陪江澄坐在屋顶痛饮天子笑,他们十分要好。
江澄单手挂在悬崖边,命悬一线,脸上神情却一点也不在乎,抬头痴痴问向聂怀桑:“怀桑,你不要我了吗?”
“大丈夫所谋者大,”聂怀桑双目逐渐浮现泪水,犹在怒睁圆目强行忍耐,绣着金线缀昂贵夜明珠的六合靴毫无停顿地碾上江澄左手,心中突然想起这鞋带是江澄前几r.ì系好的,唇边立刻源源不断地淌血,他坚持道,“像我这种人,是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本的。”
曾经不净世,聂怀桑对镜梳妆,江澄为他整理缠住鹿角的发丝,不远处小火炖着莲藕排骨汤,他们十分要好。
“怀桑,”江澄方才面对诸多江湖武功排行远高聂怀桑的名士,飞扬跋扈威风赫赫,此时竟毫无反抗之意,只道:“妃妃、茉莉和小爱,还在莲花坞门口守着,等我们一起回家。”
“既然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本,”聂怀桑一颗硕大的眼泪从左眼正中央滑下,砸在江澄手背上,继续狠碾江澄指头,很冷漠同时很冷静道,“那就,弃了吧。”
曾经莲花坞,聂怀桑生受江澄一鞭,紧紧抱住江澄告诉他“你不欠人”,他们十分要好。
十指连心,江澄单手死死抠住悬崖,此刻应是剧痛难耐。可三毒圣手一生不落人后,硬是一点闷哼都无,脸上没有露出半丝软弱,道:“怀桑别哭,运气护住心脉。”
他傲然桀立于天地,是不会求饶、不会喊疼,总而言之容不得自己弱。
强到骨子里的江澄,拼着最后一口力气,将右手向聂怀桑挥出,柔声道,“快些服下九转丹。”
他加了一声:“乖。”
吴侬软语,亲热如常。
赤锋尊死后十四年,包括赤锋尊入葬期间,聂怀桑都没有哭过,是以当年泽芜君在赤锋尊下葬时对聂怀桑大发雷霆。
他落了那么一滴泪,立刻止住,双目全是决然狠厉的流光,只是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喷了出来,对江澄道:“对怀桑而言,有比私情更重要的东西。”
说完提起脚,又狠狠跺下,踩开江澄最后坚持的手指,将紫衫男子踹入万丈深渊。
他们真的,曾经很好。
众人只见江澄像一只张开双翼的紫羽鸟,从万仞君子道上一坠而下,砸入深不见底的寒潭,水行渊迅速吞噬了那抹紫色。
而江澄在坠落的前一刻,右手曾拼力朝聂怀桑挥出。
聂怀桑身形毫无破绽,一下就在脸前一拳接住两样东西。
他打开掌心。
一件是一颗千金难求的九转丹,另一件带着紫光飞快地蹿出,瞬间化为一枚指环,温顺地套上他右手食指。
紫电。
江澄死前,命紫电认主聂怀桑。
到死也要护着他。
聂怀桑跌坐君子道,金冕后的玉藻胡乱摇晃,傻傻看了一阵紫电,突然双手撑着地面跪爬到边缘,探头朝寒潭望去。
除了湍急的流水,什么也看不见了。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C_ào自ch.un。
r.ì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倾城04.鸦云乍起,剑弑杀芒,生死弟兄话凄凉。
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
田园寥落干戈后,骨r_ou_流离道路中。
——唐·白居易《望月有感》
魂兮归来!
没有人出声,只有聂怀桑摇动腰间银铃,奏响的觅灵。
魂兮归来!
他大概是生怕江澄没有死透,一遍觅灵奏完了,立刻又从头到尾再来一遍。如是反复再三,可江澄的铃声一直没有回应他。
这不是你江氏的绝技吗?我们的银铃不是一对吗?
他跪在君子道上,低头看着寒潭,不知疲倦、无止无休地觅灵。你告诉过我,无论相隔千里万里,只要其中一只摇晃觅灵,另一只便会立刻作响回应,报知位置等信息。
你告诉过我的!
魂兮,归来……
水行渊吞噬魂魄。江澄不会再回来。
“你别摇了。”先开口的是薛洋,他毫不客气道,“觅灵无果,说明银铃主人身亡——江澄死了。”
又一遍觅灵奏完。聂怀桑既不抬头,也不起身,继续从头到尾开始摇铃。
“啧,随你高兴吧,你官最大,没人能管你。”薛洋松松拳头,扬起下巴冲上方喊话道,“老子就是薛洋。各位大侠,你们是一个一个地上,还是干脆些,一起来?”
声音无法无天,说着挑衅的无礼言辞,却语调甜美如同挑逗。
“说什么金克木,不准带兵刃入平龙岗。”他不留情面地对诸葛平道,“自己却用金刚伞,搬来的救兵刀剑枪戟一应俱全,根本就是寻个借口缴兵器,好让我们束手就擒。”
薛洋在晓星尘背后,嘻嘻道:“你们方才不是一个个对我喊打喊杀吗?怎么现在都如鹌鹑一般,还打不打架啦!”
晓星尘白绫在手,摸着背后拂尘,如临大敌一副“谁要上前先过我这一关”的架势,画面诡异骇人。道人武力值爆棚天下无人不知,薛洋明明知道,有这样一位明月清风保驾护航,谁又会贸然出手。
苏于归皱起眉头,试探着:“诸君,容在下大胆揣测,晓道长……是否已被薛洋炼成凶尸控制住了?”
晓星尘立刻柔声道:“我不是凶尸。”
这下可不得了,凶尸还会说话骗人了!
苏于归顿时噤若寒蝉,场面再度尴尬冷寂。薛洋心中知道晓星尘在想什么,但他觉得这样的道长十分可爱,看大家的反应更是万分好玩,自己是更不可能说破的。
终于,有道少女声音哆嗦迟疑地响起来:“爹爹,上个月我去清河玩,遇上邪祟,是夜猎的晓道长和成美……也就是夔州小祖……救了女儿……”
有完没完!她爹心想,前年你去义城,被夷陵老祖救了,围剿乱葬岗时当众说出丢人现眼,今r.ì又来!你怎么总是被魔道祖师救呢?
可这位家主嘴巴上说的是:“如此一来,我们一家便不好出手了。虽然夔州小祖罪大恶极,但小女承了他情,君子行事素来恩怨分明,这除魔立功的机会,在下便让给诸君吧!”
薛洋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这位家主依旧脸不红心不跳,坚持潇洒地做了个抱拳姿态,表示将袖手旁观。
“好一个j-ian猾的壁上观!”众人心中无不暗骂,却不肯和薛洋同流合污,僵硬着装作听不见薛洋的狂笑,继续剑指薛洋。
这时候,他们倒有点怀念聂怀桑往常指挥若定的场面了。
“咳,”场面正处于尴尬和凛然两者之间,又有一位女家主道,“我儿,你不是曾告诉我,当年观完请灵祭回家的途中,夜猎遇险,是被晓星尘道长与成美……也就是夔州小祖薛洋,救下的吗?”
“你对你儿子说话就好,有必要那么大声吗?”众人心中立刻异口同声道。
“娘!大义面前,我区区一人生死何足挂齿!”可惜混小子是不懂味的憨子,嚷道,“夔州小祖作恶多端,我在义城就想亲手斩他于剑下。大不了他死了,我自刎还命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