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拐子本来想进来和里正聊聊新来的县令的事,这会儿见有外人在,只好闭了嘴巴。
赵慎竖着耳朵正听得来劲,见李拐子闭嘴不语,忍不住开口问:“你们说新来的县令怕是怎么?”
李拐子脸色变了变,诺诺不敢言。里正也是心里咯噔一声,生怕这几个看着就不好惹的人跟县里头有什么瓜葛。
“新来的县令难不成和崔县令一样,也是寒门出身?你们怕他也和崔县令一样,不叫做买卖?”
小豆人虽小,脑子却很活,联系之前里正他们的话,立刻找出问题关键,问的话一针见血。
里正和李拐子脸皮都僵了,根本没敢接话。不过不要紧,从他们的神态里,项渊已经得到了答案。
从李家村下洼子一个地方,就可以看出曲州整个县的状况。
偏远,落后,穷苦,麻木。
任重而道远啊!
阿琪和小鱼在外头吵了几嘴,最后也不知达成什么结果,反正进屋来,小鱼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
项渊挂上和善的脸,亲切的询问阿琪。阿琪虽心怀警惕,但到底涉世未深,又是小山沟沟里的,没问几句,项渊就把他从他那在县衙做亲戚的口里听来的消息挖了出来。
因崔县令不许百姓经商,对店铺和行商管控又严,导致整个曲州的商业一年比一年衰败。很多外来商户在曲州经历过层层盘剥和管控后,基本没有再愿意过来的。本地那些世家的商铺也是备受打压,崔县令对商户征收的税费不仅高,而且名目众多,很多世家最后迫不得已,关闭了大部分的商铺,只留下盈利最好的几家维持运转。崔县令又适时的出来呼吁大家自给自足,提倡安守土地,辛勤劳作。
最开始,曲州县内的百姓的确是欢欣鼓舞的。那些世家,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是坏的,但总有那么几家唯利是图,仗势欺人。崔县令这么一整顿,世家大部分商铺开不了,整日忙着和县令斗法,自然没闲心找百姓的麻烦。可惜时日一久,这样做法的弊端渐渐显现。没有商户活动,曲州整个县越发贫困,百姓一年到头辛苦劳作,也只勉强糊口,根本没余钱送子女读书识字,也没余钱做别的事。有些眼光的人,渐渐觉出不对,却不敢公然反抗,只能私下里偷偷摸摸做些小生意,一面防着被查,一面还要防止被告发,辛苦不可言。
阿琪就是这样其中的一员。
而他教给小鱼和那些从兄从弟所谓的经商本领,也不过是他从亲戚那里千辛万苦学到的简单算账本领。
“你都不会写字,怎么记账啊?”
小豆盯着阿琪,很好奇。
“我有自己的办法。”
阿琪不想说。
他自己琢磨出的记账方法,可是秘密,也是他能叫从兄从弟这些人听他的话的凭仗,咋能轻易告诉别人!
小豆噎了一下,耸耸肩。
项渊又问阿琪可以帮忙代卖什么时,不等阿琪开口,一旁绷紧神经听他们说话的里正和李拐子急忙开口。
“他小孩子家家的,哪能帮卖什么大东西,左不过是些山货啊园子里的菜,就这些。”
“阿琪就是帮着村里人卖卖吃不了的菜,哪有什么大本事。”
赵慎看看低头不语的阿琪,满脸激动的李拐子和里正,又看看含笑坐那里的项渊,心底深处的忧虑突然又浮现上来,一下子,心情变得很不好。
曲州,不是个好地方!
雨停下,项渊他们告辞。马车哒哒驶出村子。里正收回视线,敲敲烟斗,对李拐子道:“你回去吧,拘着点阿琪,别叫他乱跑,我老觉得不太对劲。”
李拐子沉默着点点头,马上带阿琪离开了。
他们上洼子和下洼子因老一辈的关系,总是不对付。之前下洼子的人就老说阿琪抛头露面收货卖东西不好,也不知是嫉妒还是咋的,时不时就要说些阿琪的坏话。所以在知道阿琪打了小鱼后,他才忙忙带着阿琪过来赔礼,不然被下洼子的人逮到把柄,可要好一顿歪缠。还有刚才那几个人若真有啥不对,下洼子的人再跟着说些坏话,对阿琪可就不利了。回去还是和阿琪好好说一说,生意的事,先放放吧。反正之前那么穷的日子都过来了,没道理现在好些反而过不下去。
离开李家洼子,项渊在通完曲州县城的路上,又暗暗走访了四五个村子,发现情况基本大同小异。相同的都是对崔县令比较维护,觉得他是个好官,不同的则是各个村子穷的程度。他见过最穷的一个村子,居然有人还住在Cao棚子里,现在天气暖和还好,等天冷下来,只要一场雪,估计就要冻死人。
一路走来,项渊几人心情都挺沉重。等到了曲州县城,见到破败的县衙大门时,几个人对曲州的穷困的程度,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一个县城的门面,朝廷在地方权威的象征,居然破烂到大门都是打着补丁的!
虽然知道新来的县令近几日就会到曲州,可没具体日子,县衙的人也没发迎接。可再怎么着,这大门口也得有守卫吧?可他们一路进来,除了进一步领略县衙的破败,就没看到一个出来拦人的。畅通无阻的进到大堂,四个人站了盏茶的功夫,才从后面急匆匆出来一个穿着官吏袍子的男子。
“几位是何人?到衙门有何事?”
项渊看着这个眯缝着眼的男子,拿出任职文书,交给小豆递过去。
那人接过文书对着日光眯着眼细细瞧了半晌,神色猛地一变,态度立刻恭敬起来。
“原来是项正堂到了,下官失礼。下官是县衙的主簿,姓胡名清源。正堂先坐下安歇,下官这就出去把人都叫回来。”
第37章 圆梦
项渊叫住急忙忙想跑出去叫人的胡清源,问县衙的人不办公都去哪了?
胡清源面色尴尬,不好意思般解释道:“这不是开春了嘛,崔正堂带着大家去地里监督下种呢。”
赵慎有些不明白的看向项渊,要下种了,县衙就不要办公了吗?怎么感觉有点不太对啊。
项渊冲赵慎笑笑,就放胡清源出去叫人了。
“爷,衙门没人办公,都去帮忙种地,真稀奇!”
小豆把他们的行囊包裹放到一旁的椅子上,四处打量,啧啧有声。
“都没人在,要是有人有急事咋办哩?”
宋大挠挠头,站在原地没动。他是头一次进县衙,都不敢动弹。
项渊拉着赵慎坐到主位上,又叫小豆去找来热水泡好茶,悠悠哉哉等着县衙的人回来。
少顷,县衙外传来一阵连续的脚步声,紧接着进来五六个年纪不一的男人。打头的那个,还穿着象征县令身份的官袍。年约三十,留着短须。双目锐利,面色严苛,身体消瘦,不高不矮。
此人正是任职曲州六年如今要调离的崔县令。
崔县令不是个热情的人,见到项渊也只是点点头,然后公事公办的把要交接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核对。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对完县衙里要交接的各项事务,崔县令就得启程去调任的地方。不过,在他走前,当着县衙所有从属面前,对项渊道:“项正堂既然接手曲州事务,希望崔某未完成的事务,正堂能坚持走下去。”
项渊只笑笑,目送崔县令离开。
而县衙其余的下属,像胡主簿他们,神色就有些复杂难辨。
他们对崔县令的感观很复杂。
有时觉得崔县令的确是个好官,可大多数时候却觉得崔县令根本不懂怎么做个好官。此时崔县令要走,他们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情绪,更多的则是松了一大口气。
而崔县令自觉廉洁奉公,一向强调不许铺张浪费,所以他要走,也不许人送,更不接受礼物。轻车简行,晃晃荡荡朝曲州外走。途中即便有认识的人见到崔县令要走,也不过停下打个招呼,丝毫不见依依不舍。崔县令自己要求别人不送,也做好独自上路的准备,可等到真的见到不管下属还是百姓,还真的没人来送他,崔县令心里头说不出的难受。
叹口气,时间太短,他完全不了解新到任的今科状元郎是什么样的人,只知道和他一样,出身寒门,却不知为人品x_ing如何。但愿他能守住本心,好好为百姓牟利,不要浪费他在曲州付出的心血。
不过,一心担忧曲州的崔县令,在后来有机会重新路过曲州时,见到曲州的现状,着实吃了一大惊。这是后话。
这些现如今都和项渊没什么关系,此刻他的心神全被赵慎的异常占据。
谁也没有想到,自打进入通平府范围内,赵慎的梦魇不仅没有好,反而日渐加剧,到如今已经到了食不下咽,萎靡不振的境地。
这下,项渊可慌了神。
“老爷,主君又魇着了!”
书房外传来妇人的惊呼,赵慎急忙撇下看到一半的曲州风物志,两步并作一步赶回内室。
果然,内室床上,本该熟睡的赵慎冷汗满头,惨白着脸,蹙着眉,神情一会狰狞,一会儿哀痛,光看着,就能知道梦里绝不是什么好事。
“锦言醒醒,锦言?”
项渊挥退仆妇,坐到床边,轻声呼唤陷入梦魇的媳妇。
直直等到喊了几十声,赵慎才迷迷蒙蒙的睁开眼。
出乎项渊的意料,赵慎甫一睁开眼看到坐在身边的他,就猛然坐起,一个大力把他拽入怀中紧紧箍住。
“淙子,你没事真好!”
被迫以小媳妇的姿势埋入赵慎怀中的项渊,咧咧嘴,没敢动,只应道:“嗯,我很好,你勿担心。”
“我以为你被埋在下边了,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你。”
项渊压住心底的疑惑,慢慢试探:“没有,我躲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