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成猛地坐直了身体,抬头又认真打量了那个沙弥几眼,越看越觉得眼熟,忍不住起身追了过去。
他还记得他们现在是在哪里,也并不太过接近,只隔着稍远的一个位置招呼道:“这位师兄,请等一等。”
那沙弥一路过来确实比不上皇甫成和沈妙晴那般惊心动魄,但也并不安生,可到底没有到风声鹤唳的地步,听见有个稚嫩的童音在叫唤,便也停步回头看了一眼,却正对上了皇甫成的视线。
他不由得一愣,仔细打量了皇甫成两眼。
皇甫成看着他望过来那一瞬间闪过的厌恶和疑惑,脑中不自觉地闪过沈妙晴那双欢喜的眼睛。
就这一个晃神间,沙弥好像就已经认出他了。他转过身,合十一礼,问道:“原来是天剑宗皇甫成道友。不知道友叫住小僧所为何事?”
皇甫成僵着脸笑了一下,眼珠子左右晃了晃,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净生沙弥……”
但他到底没能厚着面皮在大庭广众之下求助,只是送了一道传音过去,“不知净生沙弥身上,可还有珈罗香?”
听得这一句话,净生沙弥不由得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珈罗香,佛门秘制香料,可化去景浩界中绝大部分追踪香料,又可净心清神,实在妙用无穷。
别的不说,但说这一回。如果不是皇甫成手上的珈罗香三个月前就已经用尽,那这三个月的逃亡就能轻松太多太多了。
珈罗香确实好用,但和它的效用划上等号的,还有它那高昂的价格和流出的稀少数量。
皇甫成和净生沙弥交情几乎没有,但这会儿皇甫成愣是就开口了……
净生沙弥不由得仔细地上下打量着皇甫成,见他神色倦怠,气血不足,脸色更是苍白,这模样,和他在竹海灵会那时见到的差太多了。
净生沙弥低叹了一声佛号,点了点头,道:“道友请跟小僧来。”
皇甫成心中一喜,眼睛自然弯起,脸上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是,净生师兄请。”
净生沙弥看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往前走。
皇甫成连忙跟上,一边走一边扒拉着自己储物戒指中仅剩的那点东西,看看哪些能拿来和净生沙弥交换珈罗香。
只可惜,他在储物戒指里翻了又翻,也就找出了那么一星半点勉强看得过去的东西。但要拿出去交换,却是不够的。
直到皇甫成在房中案桌旁坐下,才将目光定在了一个茶盒上。
真要说好东西的,如今他手上也就剩下这个了……
净生沙弥也不和皇甫成多说,才在案桌旁坐下,他就从身上的褡裢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香盒递给了皇甫成。
皇甫成接过香盒,打开一看,里头躺着三块墨条大小的香条。
香条色泽昏黄,香气寡淡,几近于无。
这正是珈罗香不假。
皇甫成将香盒往旁边一摆,翻掌托出一个茶盒递给了净生沙弥。
“珈罗香贵重稀少,师弟不好白受。这是净涪小师兄亲制净心菩提茶,可作交换,还请师兄收下。”
皇甫成的声音里没有得到珈罗香那得偿所愿的喜悦,反倒很有几分心疼不舍,净均听着,也没有不满,反而目光晶亮地盯着那个茶盒。
“妙音寺净涪师弟亲制的净心菩提茶?”
他慢慢伸出手,郑重地取过皇甫成手上的茶盒,一手托着茶盒底部,一手小心翼翼地打开茶盒盖子。
盒盖揭开,一股清净茶香从茶盒中溢出,无声无息飘满整个房舍。
皇甫成的心疼已经无法掩饰。
净生沙弥却是闭着眼睛轻嗅了一口茶香,仔细品味半响,才睁眼低头欣赏茶盒中的那一颗颗茶丁。
看着看着,他脸上就挂上了笑容。又过得半日,他终于将茶盒盖上,小心翼翼地奉至不知何时被他摆在房内的佛像前,这才重又回到案桌旁坐下。
这一回,净生沙弥终于从自己褡裢中取出自己惯用的茶叶,煮了茶水来给皇甫成上了一盏清茶。
“皇甫道友认识净涪师弟?……”
因着净涪,皇甫成和净生沙弥在灯下闲谈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告辞离去。
走在廊道中,皇甫成耳边不住响起净生沙弥的话。
“……原来皇甫师弟还不知道吗?净涪师弟他已经出了妙音寺,往天静寺参加不久之后就要开始的千佛法会去了。……”
千佛法会吗?
走着走着,皇甫成忽然停了下来,定睛一看,竟是早前他拿竹令定下的房舍。
皇甫成站在门外,低头看着门缝里透出来的昏黄灯光。
房舍里布有种种阵法禁制,站在房外,神识透不进去,他看不见房舍里的沈妙晴在做什么。但光只看着这一线灯光,他就觉得心安。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稳了。
皇甫成站了一会,让自己在这种感觉中沉沦了片刻,才伸手敲了敲门。
敲门声才响了第一遍,房门就“吱呀”的一声打开了。
沈妙晴站在门口,背对着烛火,苍白面容隐入了黑暗里,但那双眼睛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却亮得堪比此刻照耀在混乱之地上空的那一盏明灯。
皇甫成竟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刺了一下。
“皇甫公子,你回来啦……”
“……嗯。”皇甫成应了一声,顺着沈妙晴让出来的空档走入房舍。
待到两人在案桌前坐下,皇甫成取出了一个香盒递给沈妙晴,“这是我刚从一位……师兄手里换来的珈罗香,你……你收下吧。”
沈妙晴脸上的笑容霎时就淡了。
她没有伸手去接那个香盒,而是固执地拿着那双秋水明眸定定地看着皇甫成,只看得皇甫成忍不住避开目光,低下了头。
沈妙晴不接,皇甫成也没再开口,顺手就将香盒放在案桌上。
沈妙晴咬着唇看着皇甫成,皇甫成就僵硬地坐着,半响不语。
屋中的气氛僵硬得让人呼吸困难。
沈妙晴拧了半日,皇甫成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地上,盯着地上的那一片y-in影,更是一动不动。
“我还没跟公子你说清楚呢……”沈妙晴开口,声音中隐了一阵哽咽,“我没有骗公子,我叫沈妙晴,罗敷,是我的小字。我确实也只是一个炼气期的散修而已。”
皇甫成没动,就听着沈妙晴说话。
“但我有一个同母哥哥。他叫沈定,号天圣子,是天魔宗留影老祖的唯一弟子。”
天魔宗天圣子,在原著里,是他皇甫成。
皇甫成闭了闭眼睛。
“我哥哥如今修为浅薄,又身居高位,难免有人不服。可是天魔宗里有留影老祖在,他们对我哥哥不敢太过,我哥哥又拧,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我的消息,就打上了我的主意……”
“对不起,皇甫公子,这些日子都是我拖累了你……”
除了那段逃亡的日子之外,在这混乱之地以后的日子里,她还是得继续拖累他……
更关键的沈妙晴没说,也自私地希望不会有人提起,就算只是这些日子,或者仅仅是这一个晚上,不要有人提起。
沈妙晴的嫡亲哥哥,天魔宗天圣子沈定,留影老祖唯一弟子,只要他不死,无论他能不能掌控天魔宗,他日后都必定是天魔宗的一面旗帜。
皇甫成出身天剑宗,师从陈朝真人,为天剑宗核心弟子,日后必定也是天剑宗的核心人物。
天剑宗和天魔宗,分属道魔两门,几乎没有和睦相处的一日。已经选定了支线任务的皇甫成与不会抛下沈定的沈妙晴,就算他们两人有过这一场生死与共的经历,有过一段朦胧美好刻骨铭心的感情,也已经注定了敌对。
皇甫成坐在椅子上,表情木然的平静,视线更是空茫虚无,找不到焦点。
他似乎在听沈妙晴解释,又似乎不可自拔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沈妙晴没有催他,只将自己的来历和盘托出,然后坐在他对面,陪着他。
皇甫成坐了很久,窗外天色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如此这般过了两日,皇甫成终于抬头看着沈妙晴,叮嘱道:“好好休息。”
沈妙晴看着他推门出去,一直定定注视着他的眼睛眨了眨,泪珠终于夺眶而出,一滴滴打落在地面上。
皇甫成背门站了一会,才往楼下大堂走去。
他照旧在角落里找了一张案桌坐了,点了一壶清水静静坐着。
一时间思绪纷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都想了些什么,又做了什么决定,又或者干脆是什么都没想,什么主意都没有。
只在那一个恍惚间,有那么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如果是千佛法会的话,似乎是后天正式开始吧……
第90章 千佛法会(一)
皇甫成确实没有记错,还有一日,千佛法会就要正式开始了。而随着时间过去,眼看着还在闭关的净涪一直没有动静,清显禅师渐渐地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这一日晚课结束后,他出了法堂,也不回禅房,就站在院子里定定地望着净涪禅院的位置。
清笃禅师本来已经往自己禅房走了,但回头看见清显禅师这般模样,他摸了一把长须又走了回来。
“师弟,这都已经入夜了,你还不回禅房,是要等什么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