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看了一眼,恰恰望见匆匆赶过来的程沛。
得,他也不用多话了。
程昱无声退到一侧,让出净涪面前的位置来。
程沛很自然地在净涪本尊面前站定,全没想过要跟净涪见礼,只顾着冲他笑,“兄长,你回来啦?”
在程沛看来,也就外人见面才需要一丝不苟地行礼拜见的。他和他兄长见面,用不上这些。
净涪本尊也没说什么,他冲着他点了点头。
程沛亲自迎了净涪本尊入后院,去见沈安茹。
净涪本尊和佛身之间间隔着的距离确实遥远,但这完全不妨碍佛身感知净涪本尊这边的情况,更不妨碍佛身透过净涪本尊的眼睛,看见程家里来迎接他的程沛。
虽则他手里尚且握着那一片空白贝叶,背后也还站了一个久久没回过神来的主人家,他甚至猜得到不等夜深沈安茹不会放他离开,净涪佛身还是站定在原地,带着一丝浅淡的柔和笑容共享着净涪本尊的视感知,跟在程沛身侧往后院去。
女童站在一旁愣了好一会儿,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想的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她便是再灵x_ing天然,也不过是年岁尚幼的童子而已。她的年龄、眼界、所知所识,统统都限制了她的想象。
女童愣愣地看了站在那里的那个年轻先生好半天,回神后看见自己手上拿着的那个已经少了半盏茶水的瓦碗,又扭头看了看净涪佛身一会,最后一咬牙,扭身回屋里去了。
等她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她手上那个瓦碗里洒出的茶水已经被补上了。
女童双手端着瓦碗,快步走到净涪佛身面前,便将手上的瓦碗往上一托,唤道:“先生请喝水。”
净涪佛身从本尊那处转回目光,见得被捧到面前的那碗茶水以及那个掩不住眼底局促的女童,他双掌一合,向着女童点头谢过,便也双手将那个瓦碗接了过来。
见面前这个明显就非是凡人的先生接了瓦碗,女童放松地咧开嘴笑了起来。
尤其是当她看见那先生真将那瓦碗放到唇边,饮下瓦碗里的茶水后,她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
这真不是因为女童对净涪佛身有什么目的,又在净涪佛身喝的茶水里放了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女童得偿所愿才会这般开怀。
并不是。
女童如此高兴开怀,为的其实仅只是净涪佛身喝了茶水这件事情,以及从这件事情里头明明白白传递出来的净涪佛身对她、对她家的友好态度。
净涪佛身喝了几口茶水,便将瓦碗搁置在旁边的院墙上。
女童见他仿佛无事,且光只握着那片空白的纸条站在原地,不由得问道:“先生,不如入屋里去坐坐?”
净涪佛身微微摇了摇头。
虽然他是一个出家人,眼前这个女童也不过是一个幼童,且是规矩相对宽松的乡下人家,扯不上男女大防,但为了不给面前这孩子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净涪佛身没想过挪步。
哪怕净涪出身摆在那里,很少深入乡间,和一众乡人近距离生活,但他是知道的,有些妇人的嘴就是特别碎,特别没有分寸,抓着个莫须有的由头也能将人逼至绝路。
女童见他不答应,也没再劝,她左右看了看,回身就又往屋里走。
净涪佛身见她返身入屋,也猜到她想要做什么,但仅仅只是一个转念,他就放弃了阻拦。
完全没让他意外,女童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搬着一个椅子。
净涪佛身上得前去,帮忙接过了那个椅子。
见他来接,女童是想过避开的,但到底没拿住椅子,让椅子被净涪佛身轻飘飘地拿了过去。
女童无奈何,引着净涪佛身将椅子放到了他原来所在的位置,请他:“先生坐。”
净涪佛身也不推托,依言坐了。
女童见他坐下后,笑着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也不问净涪佛身在这里是要干什么,只又和净涪佛身道:“那我先回屋里做活去了,先生有事就叫我,我听得到的。”
净涪佛身合掌点头,谢过了她。
女童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几步就入屋了。
没有人打扰,净涪佛身又再次和本尊共享了感知。
不过是一小会儿的耽搁,净涪本尊已经被程沛带着入了程家正房,与听到消息急急赶出来的沈安茹在正房房门上就撞上了。
沈安茹正带着几个老仆急赶呢,抬头就见到了也正往这边走来的净涪本尊。
她当时就笑了,只是这个笑容颇有点古怪。
如何古怪呢?
她唇角是止不住上扬的,可那原本同样要弯起来的眼睛却被她用力地瞪大、瞪大、瞪大。也不知是她用力太过还是情绪太过激动,她眼眶附近泛着一片红,眼眸里也是笑意掺杂着泪花,都分不清到底她是想笑还是想哭,又或者是既想笑又想哭。
但任谁看了这个笑容,也都不会觉得好笑。
净涪佛身才刚共享了净涪本尊的感知,就正正看见这一幕。他向来平静平稳的心境也动了动,像是被柔软的羽毛柔柔轻轻地扫过,又像是被谁拿在手里时轻时重地揉搓。
酸酸的,软软的……
净涪佛身合掌低头,在识海里唱了一声佛号。
净涪本尊抢先两步,赶到沈安茹身前,抬手扶住了她。
虽然已经看见了,但当他的一双手真正落在沈安茹身上的时候,净涪本尊才真正的明白,沈安茹的身体都颤抖成了什么模样。
净涪本尊垂了垂眼睑,原本仅仅是扶住沈安茹的双手稍稍用力,便将她环进了怀里。
也是净涪本尊将沈安茹环进怀里的那一刻,净涪本尊、佛身、魔身三身同时微微一颤,各有一道灵光从他们头顶冲出,在他们各自头顶虚空盘旋回环。
便连还在无边暗土世界本源处为“小轮回”闭关推演的魔身也不例外。
随着灵光冲出头顶,净涪本尊、佛身、魔身同时感觉到心头一清,更有一种欢乐喜悦涌出,不汹涌不激烈,温和宁静地将他们的心神簇拥填满,让那轻松自在的笑意自然而然地爬上他们的唇角,染上他们的眉梢眼角。
净涪本尊、佛身、魔身自然地停下了所有动作,让心头、脑海前所未有地平静空闲下来,感受着那早已从他身上消磨殆尽的天真纯粹。
沉浸,或者说沉溺于这种感觉,净涪本尊、佛身、魔身遵从着那从心底最深处升起的意愿,没有像以往每一次提升境界一样极力地探索这一重境界,而是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想,放任一切自流。
净涪本尊身周感应他心境的气息荡漾开去,感染了这正房内外的所有人。且随着净涪本尊的沉浸和享受,这种气息以一种极其可怕的速度蔓延、张扬开去,须臾间遍布了一整个程家、整个沛县,甚至是沛县周边所在。
被这种异像环绕的,也不单单只有净涪本尊一人,还包括净涪佛身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里的魔身。
可不论是他们三身中的谁,也不论什么人正正好被这股气息圈了进去,甚至不管那些落入这股气息里的是不是人,但凡有所认知、有所感应的存在,都无可抵抗地沦陷在了这一股气息里。
这所谓的无可抵抗,非仅指他们没有那个能力抵抗,还指他们没能生出那样的心思去抗拒。
这些存在,包括隐在程沛识海里的司空泽,也包括在无边暗土世界里挣扎沉沦的无量量残魂们。
第547章 小小问题
不过比起那些神志不清的残魂们,哪怕是一样的神魂残破,司空泽的状况都要好上太多。也因此,在这样的时候,司空泽才能从因净涪迈入童真心住而自然昭显的异象中分到更多的好处。
他体悟着那一丝蔓延至整个虚空的玄妙,久久无法回神,心底连一丝别的多余的心思都没有。
足有一个半时辰过去之后,净涪本尊才从那种突如其来的纯粹天然感觉中脱出。他眨了眨眼睛,低头去看被他环进怀里的沈安茹。
受净涪本尊气息所影响,原本因为他突然归来而百感交杂激动万分的沈安茹已经平静了下来,她甚至直接就着倚在净涪本尊怀里的姿势,沉沉地睡了过去。
净涪本尊神色微不可察地缓和了几分,他侧头看了看程沛,见他还没有回神,也不打扰他,带了沈安茹就进了正院。
正院里伺候的婢仆不多,且那为数甚少的几个婢仆本就跟在沈安茹身侧,这会儿也一并在正院院门边上愣神,所以净涪本尊一路走过来,就再没有遇到过任何一个婢仆。
但他也完全不需要旁人来给他引路,自己带了沈安茹就踏入了沈安茹的寝室。
沈安茹惯来就不太爱打扮拾掇,尤其是年纪渐长之后,就更对这些不甚上心。日常里都穿的是软绵的居家衣裳,头上也没c-h-a上什么钗鬟,好收拾得很。况且净涪本尊何其明眼利手,沈安茹头上那简朴的发髻如何能难得到他?
不过衣裳什么的,净涪本尊就没办法了。
简单地给沈安茹拆卸了钗鬟之后,净涪本尊就将沈安茹送到了床上,又抖开了床榻上叠放整齐的锦被,小心地给她盖上掖好,再给她放下幔帐,这才无声退了出去。
为了不惊扰沈安茹,净涪本尊动作放得很轻很慢,是以等净涪本尊从内室里退出来的时候,迎面就碰上了寻来的程沛。
程沛见得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内室,压低了声音问道:“兄长,娘亲怎么了?”
净涪本尊往内室方向指了指。
程沛行到门关处,轻撩起垂落的布帘往里看了一眼,听得帐幔围拢的床榻里传出来的绵长呼吸上,唇边当即就绽开了小小的笑容。
他放下布帘,小心地退后几步,重新回到净涪本尊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