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克道:“我来弄。”
“好吧你来。”韩衡让贡克去给米幼梳头,自己趴到门上看外面有没有人,身后贡克哈哈大笑起来:“我梳的这叫双龙飞天,特别好看,不信你过去照一下。”
米幼压抑着嗓音低沉地吼了一句:“贡克!”
“别出声。”韩衡突然压低嗓音道。
两人朝韩衡看来,他弓着身眼睛贴在门上,显然是看到了什么,整个身体僵硬着一动不动。
突然,韩衡抬起手放在了门上。
站在门外的馨岚正在犹豫要不要敲门,她本不该来这里,但她分明看见昨天那位国师也偷着溜进来。如果昨日的事已经盖棺定论,这位国师为什么还要来?她越想越奇怪,越是按捺不住自己想敲门问个清楚。
就在犹豫的时候,眼前的门已经被从内拉开。
馨岚明显愣了愣。
韩衡看见她手里提着篮子,篮子是空的,视线从篮子转回到女子脸上,韩衡开口道:“我们进来的时候发现门没锁,那个打开门进来的人是你?”
猛然撞上韩衡的眼神,馨岚有些紧张的结巴道:“我……奴婢……来给微漪烧点纸。”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韩衡迈出门,把门关上,一手负在身后,径直向后院的方向走去。
馨岚在后面跟着,怯怯地瞟那个高大的背影,风过处,道袍翻飞,前方脚步顿了顿,韩衡回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悦耳温柔的嗓音道:“跟上。”同时韩衡还放慢了脚步。
不敢再走神,馨岚亦步亦趋跟上去。
后院的井边果然有新的纸灰,昨日画在井边的法阵犹在。韩衡在井边站定,低头望着那口井,不知道在想什么。
“国师大人,奴婢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听见女子娇声带怯,韩衡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你是想问与你同房那位宫女,是否真的是失足落水?”
馨岚瞪大眼睛看着韩衡,眼神里含着某种迫切,她咬紧牙挤出一句话来:“无论大人说什么,奴婢都会相信的。”
没想到听了这话韩衡却笑了起来,馨岚脸色微微发红,眼睫颤抖不已,她垂下眼,耳朵也在发烧。
“如果有一个机会,能为你的好姐妹报仇,你愿意帮忙吗?”敢冒着被人发现后杀头的危险来这里给同住的姐妹烧纸,一而再地向不熟识的官员追问姐妹丧命的真相,韩衡相信自己没有看走眼。
果然,馨岚抬起难以置信的脸,颤声道:“微漪的死果真不是意外?”
韩衡坐在井口上,两手撑在身侧,一半脸隐没在y-in影里,话声宛如叹息:“她说了不该说的话,被人听见,为了泄愤,随意Cao菅人命罢了。在这座后宫里,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馨岚秀眉紧紧皱着,捂住嘴,才克制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眼眶中充盈满泪水,半晌才稍稍平静了一些,沙哑着嗓子急切地问:“是谁?谁杀的她?”顿了顿,她突然充满愤怒地吼道:“昨*你为什么不当着陛下的面把真相说出来?你为什么要帮着凶手掩盖真相?你是连大梁明帝都信奉的国师,难道还怕得罪人吗?”
“说出来有用吗?”
馨岚嘴唇嗫嚅道:“怎么会没用呢?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话说道一半,她自己先心虚了。人命是有贵贱的,有的人杀人,就是不用偿命。对面,国师的表情仍然温柔而包容,想起刚才自己的失礼,馨岚歉然地垂下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听见国师的声音。
“陛下沉迷于修仙,摄政王把持朝政却不顾百姓死活,后妃为争宠各出手段,上齐的天都要变了,不要说死了个宫女,再过不久,整个上齐会有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接连死去。到那时才是真的流血漂橹,尸骨成山。”
两眼无神地跌坐在了地上,馨岚浑身发抖,只觉韩衡描述的场景已经在面前展开,甚至有人从死人堆里向她伸出手来想抓住她的脚。她突然想起,这不是号称能够预知未来的大梁国师吗?难道他真的已经看见了上齐的将来?
“你……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我只是个普通人……”
韩衡滑下井口,蹲在她的面前,与她平视着,凝视她的双眼,认真道:“如果有一个机会阻止这一切发生,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馨岚愣住了。短短片刻之后,她咬住唇使劲点头,谁也不知道在那一瞬之间她心里是怎样的惊涛骇浪,但她信任这个人,从她第一眼看见这个人,就知道他可以信任。
人的心都是偏的,往往在相识的最初就决定了对待一个人的态度,并且在往后的相处里也很难改变。
“国师?”
韩衡突然发现自己在走神,回过神,他起身,朝地上坐着的婢女伸出一只手,握住明显在发愣的馨岚,把她从地上带起来立刻就松开手,让她跟自己来,带着她一同返回米幼他们所在的房间。
北朔皇宫正在紧锣密鼓筹备新帝的大婚,昨日才刚定下立陈贵妃为后,礼部今日就让官员散朝后留下,与皇帝商议日期。
等待钦天监官员的时候,睿亲王求见。
对待这个让自己能够顺利立心上人为后的铁哥们儿,皇帝自然一时半刻也不会让庄灵等,便让礼部的官员先到偏室去等。
“明日就走?这么着急?”饶是早知道办完这件事庄灵会先离开北朔,皇帝也没想到会这么快,一时有些愕然。
“恭贺陛下大婚的礼臣已交给信得过的手下去cao办,定不会让皇后失了颜面。”
话都说到了这里,皇帝也只得苦笑,立后本来是他自己后宫的家事,但没有谁能说册立皇后只是一个皇帝的家事,要不是庄灵c-h-a手,恐怕不会这么顺利,甚至最后他还不得不按太后的意思娶了太后的侄女当皇后,这可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他也是在后宫长大的皇子,能不知道贵妃和皇后虽然只差了那么一个阶品,就是这一个阶品,都够闹出数不清的头痛事来。
现在他是顺心称意了,而且庄灵还为他得罪了宁王,这份义气他不能白受,总不能自己娶了媳妇就让兄弟打光棍。
于是,皇帝回到案前,取出空白圣旨,飞快落笔。
庄灵也有些意外。
片刻后,圣旨上用了印,皇帝重新走到他的面前,将圣旨递给他,还眨眼笑道:“这道密旨是为了你便宜行事,下次再接到召你即刻回京的圣旨,你就自行斟酌吧。搞定了你媳妇,立刻带回来,他要是不愿意同你在一起,朕可以下一道圣旨为你们赐婚,虽然男子成亲没有先例,不过,从朕这里开始破例,也未为不可。”
庄灵嘴角浮起一抹弧度,接过密旨,淡道:“此时臣会亲力亲为,要是能有那一天,他甘愿与臣成亲,臣定来请旨。”
“瞧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像朕从小认识的庄岐书了。”鲜衣怒马年少恣意,即使有睿王在,也压不住天生就是神- she -手,为北朔屡立战功的儿子。在北朔朝,他庄岐书什么时候不是横着走的,随便哪个国公的掌珠,要嫁给他为妃,都得他亲自首肯,为了这事连太上皇的面子都拂了不少次。
想不到最后他竟对一个男人动了心。皇帝自认自己情路坎坷,见到别人比自己更坎坷,多少有点看戏般的高兴。
“咚”一声庄灵突然朝皇帝跪下了。
皇帝后退一步,笑容僵在脸上,被唬得有点说不出话来。
“臣请陛下不要c-h-a手,此乃臣的私事。”
一时间皇帝心头涌起一股震动,也不去扶庄灵,他觉得自己想得有点荒谬,却又很想知道,便问:“那朕硬要为你们赐婚呢?”
庄灵道:“臣一日未能求得他原谅,换得他心甘情愿,若陛下硬要赐婚,臣便只有……”
皇帝呼吸一窒,听见庄灵斩钉截铁的回答:“抗旨一途。”
刹那气氛甚是尴尬,还是皇帝后退半步,将庄灵扶起身来,若不是为了维持天子风度,他都有点想抓耳挠腮,只得讪讪道:“朕不c-h-a手便是。”
“谢陛下。”庄灵满脸都是冷漠,表情也是神思不属。
“看来朕想多留你一时半刻也是不行了,这顿酒就等你回来,最好是赶在中秋,我们能够四人同饮,让朕的皇后亲自下厨,在宫里小摆一桌酒,咱们一家人,好好喝喝酒。”
听见“一家人”才让庄灵微微缓和神色,他深深看了两眼儿时玩伴,如今他们一人是天子,一人是兵马大元帅,可谓实现了年少时的所有戏言。彼此也都成了家,只希望这份兄弟义气永不会因他们的君臣身份而改变。
第213章 二一三
没在宫里用午膳,韩衡说驿馆里还有事,就离开了皇宫。
陆晟德本来有一肚子话想说,两手交互搓来搓去,对着国师冷漠的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作罢,看来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出宫之后,韩衡没有直接回驿馆,而是让马车掉转方向,直接去摄政王府。
王府门外悬挂的两盏灯笼依旧,不过是白天,没有点亮,白灯笼映着朱红大门。
大老远门房看见珠光宝气的那架马车已经忙不迭进去找孙管家,这样的马车显然是从皇宫而来,车上还挂着泛着光泽的黑龙缎带,乃是皇族贵客才有资格乘坐的马车。眼下放眼上齐满朝,也只有一位贵客。
孙管家汗流浃背跑到门口来迎,见到韩衡已经下了马车,在门外站着等,赶忙迎上去。
“什么风把国师大人吹来了,不巧得很,王爷一早去上朝尚未回府。”
“有要事相告,我等王爷回来。”
走到院里,跟个生得娇媚动人的美人儿打了个照面,美人一愣,手里的鱼食掉进养着二十多条小金鱼的大水缸里,瞬时鱼缸里宛如开了锅,掉进去的鱼食被一抢而光。
“这位是?”韩衡并不真的对美人的身份感兴趣,只是觉得看见了却视而不见似乎有失礼貌。
果然,管家的回答跟韩衡的猜测不谋而合,是摄政王的一位美妾。
韩衡略点头算是回礼,就跟着孙管家走了。他面无表情地不动声色向宅院深处望了一眼。王府中的陈设无一不精,光是院子里的假山盆景,都是出自大师之手,巧夺天工,随便一个小小的四方池子都能值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