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他想要逃出宫去,但还未见到那神武门的样子,就被太监发现了。太监们关起了宫城中的门,他又被困在了里面。
再后来,他更加厌恶每一个被太后派来照顾他、教导他的人,直到李子慎的出现。
李子慎是那样的不同,他会穿着一身旧的黑衣,赤脚穿布鞋,头发也没有像别人一样束起得妥妥帖帖。他就像是这宫城中唯一不同的那一个存在,即使旁人都像是没有生命的棋子和木偶,但李子慎却是那么鲜活。
即使后来李子慎也会束发着官服进宫讲学,李长瑛仍然最喜欢这位小夫子。
他会用手轻轻拍拍李长瑛的头顶,表扬这位年少的小皇帝,也会做好玩的小东西作为奖励送给李长瑛。
人世间的珍馐珠玉李长瑛都能拥有,但是唯独李子慎会做一只能动的机关木小犬给他,只因背完了书的李长瑛提到自己以前小时候在燕州,也曾经养过小犬。
李长瑛渐渐长大了,太后有意归权于他,而朝中却仍然有人想要架空他的权力,李子慎为他出谋划策,收权于皇帝。
李长瑛曾经想过,等他再长大一些了,就封李子慎为丞相,几朝几代都没有人当过了,他偏要李子慎当。或者就当内阁大学士,总之要当最大的官。
然而还未等“他再长大一些”,南境青州便起了病祸。
某r.ì,太后突然派人来找他去慈宁宫。
李长瑛曾经很讨厌这里,但是这几年随着他渐渐成长,理解了他娘的良苦用心,明白了一个女人的不易,与太后之间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
走进殿里,李长瑛发现太后、他娘宁碧心并未身着华服,而是一身简单裙钗,就像曾经在燕州时那样。
太后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李长瑛如何也不愿相信,他抗拒去接受这个故事中所有的一切,甚至情绪激动地站起来朝宁碧心大喊道:我不信!
那时,他不像一个帝王,而像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他忘了身份,脑海里却来来回回地想着宁碧心告诉他的那些事。
“子慎此生已经历太多坎坷,若真到了以身守城之时,还望皇帝能让他走吧,别怪罪于他。”
谁不知道李子慎一定会留下?他是李长瑛最忠心的臣子,最尊重、敬爱的长辈,但宁碧心却说,是他们亏欠了李子慎,希望能让李子慎早r.ì离开是非之地。
李长瑛怎么也不愿相信,兀自甩袖离开了慈宁宫。
秋露沉重的一个晚上,宁碧心在慈宁宫突然梦见下属初次来报李子慎消息的那晚。
她看了锦衣卫呈来的画像,有些颤抖地问,这位小道长,姓甚名谁?
属下回答,只知其叫李子慎,应该是表字,真名暂不知。
她看着那副画像上与故人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忽然想起姐姐宁蓝玉,想起贺靖,又想起年少时那个遥不可及的梦。
见到李子慎时,她按捺不住心中情绪,不仅激动,更有几分悲伤,但那孩子早已变了一个人一般。
她只敢在对方快要踏出殿门时轻声叫着他儿时的r-ǔ名,一声“麟儿”,李子慎却未停下脚步。
后来某次新年,李子慎留在宫里参加宫宴。
皋涂山上过年,是一点也不热闹的。白云观中所有的人加起来也只有四个,徐道乾要好好吃上一顿,但大徒弟二徒弟都是个闷x_ing格,比他这个师父还像修道之人。
李子慎想皇宫中总是不同,然而李长瑛说什么也要与他一起过年,李子慎说这不合规矩。李长瑛听后更不开心了。
其实宫宴上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到了最后,李长瑛年幼,已经快要睡着了,只好先行歇息。
李子慎辞行时,宁碧心忽然对他说:“我与……与你家人,曾是旧识。你出生的时候,我去你家做客,有一老道路过,受了你家的恩惠,便无意替你算了命,子慎这个名……也是那时提到的。”
李子慎一怔,有些意外,更多地则是逃避。他没有想到,后来徐道乾竟碰巧也为他取的是这个弃用的名字。更没有想到,太后还会提起这些往事。
宁碧心又道,“你和你的父亲,长得很像。”
父亲是什么样,李子慎早已经不记得了。在他还是贺执泓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很小,只记得母亲很温柔,父亲很和善。
“我以前见过你,那时……你不是这样的。”宁碧心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彼时的李子慎还叫贺执泓,是家中独子,众人都疼爱的紧,他母亲平r.ì总爱叫他麟儿,天生聪慧伶俐,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
同样的,他也不爱读书,天资极好,本来家中人想要早早启蒙,但每次去学堂都把教书先生气个半死,他爹只好让他留在家里自学。
往事已矣。
李子慎行礼后便要离去:“臣自幼便在山上,太后想必是认错了。”
宁碧心听闻此言,一时哽咽。如今站在几步开外的这个年轻人,在他幼时,她也曾于长姐手中抱过他,笑着说姐姐家的麟儿如此聪慧可爱,可真叫人羡慕。
然而那活泼爱闹的麟儿,如今也变得沉稳安静,少言寡语了。
她年少时不爱红妆爱武装,读书女工样样不如她姐姐。而如今再看着长大的李子慎,却想起李文灏学别人显摆学问时那几句: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将奈公何!
她要如何才能拦住李子慎,留住李子慎?
唯有梦里,她还是当初的少女,会手执弯弓肆意纵马,会和少年斗嘴赌气,会和姐姐学习女工,也会红着脸不敢见贺家的公子。
李文灏啊李文灏,你走的那样早,为何将我留下了?
若是你能得知今r.ì种种,又会如何?
你死了,留下了我和你的儿子。
你说要照顾我,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人生应悔之事太多太多,宁碧心一时间竟突然想不起什么,但心中的那股酸楚却如鲠在喉,经久未散。
为何,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