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情势,竟如此险峻了么?
端王不动声色,笑着忖思,目光与叶长风微微相撞,不意外地瞧见对方眼底的凝重。
皇室中人,做事素向讲究的是个不露山水,太子的性情又是何等沉稳老练,若非行到急处,怎会如此沉不住气,拿解药来直接要胁?
皇上肯将毒药一事告之太子,并传之解药,情形更是不妙。如果不是命在垂危,如何会将这般见不得人的手段述于第二人知?
而不管事成与否,张子若的性命,其实危险。
风轻拂过车厢。数步外岗哨往来,刀兵森然。
“子若,你怎会牵到这种事里来。”叶长风叹了一声,神情有些忧郁,“你那么聪明警醒的人,要是想躲,难道还躲不开么?”
张子若想不到叶长风会先说这个,怔了一怔,目光微微柔和:“我来总比别人来要好。若不是太子告知我此事,我又怎会知你是中毒,而非染病?”
一句话说来轻描淡写,叶长风却知他背后不知用了多少心力,才得太子信任,委以重托——而这重托过后,泰半是杀人灭口,子若这是何苦!
端王目光闪动,微笑打断了叶长风的思绪:“太子连等我们进京面谈都等不及了,我猜,他八成被软禁了?”
张子若静静瞧着端王,缓缓道:“前太子爱弟心切,特意派了侍卫前去日夜贴身保护,那也是他为人兄长的一片好意。”
“禁军呢?难道不再由皇上节制?”端王目光锐利。
“皇上病重,非重臣机要事,不得前去打扰。”张子若悠悠一叹,“这是宣政使王继恩王大人他们的一片好意。我们这些份位低的,也只好遥为祝祷了。”
情形比自已想象的还要严重。而已方的劣势,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端王还在沉吟,叶长风已看向张子若,正色道:“子若,你是知我的。决不至为了解药而循私。”
“我明白。”张子若浅笑,“可这不是循私。太子是皇上亲封,宣之天下的,名正言顺,叶大人助他,也是天经地义啊。”
“不同的。”叶长风摇了摇头,“名义不一,牵及的人事也不一。”惘然望向窗外透入的一缕阳光,丰狐长裘映衬着他的脸色分外苍白透明,半晌,才轻轻道,“我想,世间波折,总是一件接着一件,没有休止的,小节我已是顾不得了,只求大节大义上,问心无愧。”
“拥立太子,这是国之重事,而非我一已私利所图。我自当尽我所能,相助太子,但是他,”叶长风目光移到端王面上,“若是因为我之故而被胁,我于国乃是不纯,于友乃是不义,这种事,我不会做。”
端王与张子若听得呆住,谁也料不到叶长风竟在这关节处执拗上了。
待要分说,却见叶长风摆了摆手,倦怠闭目,再不说话。
一路急速行进,马蹄伴着车轮辘辘中,不多日,京师已至。
端王帐下自有人去兵部办理一应缴旨清点手续,端王为人豪爽,出手又慷慨大方,例行打赏之外,各部馈仪也各丰足,蠃得京师上上下下,一片赞好如潮。
叶长风冷眼旁观这一切,却是更加沉默,皇上固然病重难以召见外官,太子出入皆有人盯视,见面却也不易。
偶然收到封塞外军报,却道辽国因天寒粮缺,已远远退兵,临行又掳掠粮草奴隶不在少数。萧达凛三字,只是廖廖提及,却微微牵动一份心结。
当日之事,究竟真相如何,萧达凛是否放纵,或终将无解,渐渐湮灭在漠漠黄沙烟尘里。
这日黄昏,宫中突然传出旨意,传端王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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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走后不多时,天便黑了,窗外淅沥地下起雨来。春雨绵密细碎,象一张看不出边际的网,湿气和寒意都微微地渗进屋里,烛光也象更朦胧了几分。
蓝珊才陪叶长风用过晚膳,边吩咐下人收拾碗筷边叹道:“你身子那么弱,怎么也得多吃点不是?偏你总是不理。”
“节食惜福嘛。”叶长风漱了口,拿过手巾净面,突然望着蓝珊笑了起来,“你怎么也变得跟以前的三儿一样,唠唠叨叨的?”想及久已不见的三儿,眸中惆怅一闪。
蓝珊自然不会错认叶长风眼中的怀念,心中大不是滋味,见下人都退了出去,索性咬了咬唇:“你……你叫我珊儿时,是不是还在想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