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篇八 易水(二)
“昭钟”乃是天行门有要事时用来集合子弟们的鸣钟,而此时昭钟鸣响,显然意味着掌门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相告了。
四名少年对视一眼,站起身来。其余弟子也停止了演练,都训练有素地向那边集合而去。掌门任桓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身边却没有跟着吕执纶,任羲翎这才想起,今日他们从训练开始,就一直没有见到师父,此刻又在集会中缺席,实在不是他的风格,不知他去了哪里。
“羲翎!”
听到别人唤他,任羲翎下意识地扭头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了望,只见不远处任羲羽似乎也刚刚结束训练,正与师兄孙迁一同向他们这边靠近。任羲羽和孙迁是同一师门下的子弟,自然日常的训练都是一起做的。
“羲翎,你们今日的练习可还顺利?”孙迁温和地笑道。
“也就那样吧,”任羲翎道,“师兄你们呢?”
孙迁看了看身边的任羲羽,似乎正要在他后脑上拍去,慌得任羲羽连忙惊恐地抱住头,满脸的怨念。
“孙师兄你别打我了,会打傻的!”
“胡说什么,连我都打不过你,你还担心被打傻?”孙迁转身朝着任羲翎道,“羲羽他太厉害,我大约这辈子都赢不了他了。”
任羲羽似乎有些不满:“你可是师兄啊,怎么可能赢不过我,肯定在偷偷让着我是不是?”
孙迁笑道:“说过没有了。你比我强就是比我强,不必谦虚。”
任羲羽气不过,扭过头去不再理他。容澜偏头向这边扫了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台上的任桓将手一扬,登时场上便一片肃穆,都严肃地望着等他发话。
任桓清了清喉咙,朗声开口:“诸位,此次召大家来,乃是与凌霄门和孤尘门有关。”
任羲翎、容澜以及容湘闻言,齐齐一脸惊异地盯住了贾遇。贾遇也是目瞪口呆,压着嗓子哀嚎道:“不是,我真的不清楚,怎么我说什么就来什么啊?!”
“前日凌霄门不知为何突然对孤尘门发动奇袭,孤尘门不得已向我们求助,本人自是答应了。因此我需要约五十名子弟同我一起去支援孤尘门,三日之后出发。”
容澜稍微向任羲翎那边靠近了些,低声道:“青龙真玉。”
任羲翎点了点头。能让凌霄门和孤尘门兵戎相见的原因,除了青龙真玉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了,依照贾遇的说法,应当在几年之前青龙真玉就已经归了孤尘门,为何凌霄门却忽然要对孤尘门发动袭击,这么一想倒是有些师出无名了。
毕竟是五门之事,天行门肯定不能袖手旁观,人家都求助上门了,更是责无旁贷。弟子们的呼应十分积极,很快便凑齐了任桓所需要的人数,准备物资亦是效率极高,三日之后,准时出发。
此刻,任羲羽正瞧着紧紧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少年,很是头疼地扶住了额头。
“我说你们两个小孩儿非跟来做什么,是还没被我爹骂够吗?!”
“任师兄自己都尚未成年,好像没有资格说我们小孩儿吧。”
任羲翎看到容澜满脸正经地胡说八道,这答复却又有道理得让人无法反驳,忍笑忍得极其辛苦。当时容澜对他说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让任桓同意带他们二人一起,于是两人商量了半日,又在任桓面前软磨硬泡了将近一个时辰,被任桓骂到耳朵起茧,总算是勉意答应带他们两个来了。不过倒也多亏了他们两个非要跟来,令原本没有机会来的任羲羽和孙迁也得以同来照顾他们,顺便凑热闹。任羲羽今年十八岁,严格来说也还是个孩子,却被迫接下了这个看护俩小屁孩的任务,就算大部分事都轮不到他管也还是令他叫苦不迭。
任羲羽原本和容澜的关系不算亲密,这几日来倒是领教足了容澜膈应人的功夫,又因为同他弟弟一样口齿说不上伶俐,言辞辩论中永远占不得上风,三番五次被气得几欲吐血。若不是有孙迁在旁边耐心调解,他大概早就疯掉了。
任羲翎看了看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其他弟子们,因为年龄比较小,他们自然是处在掌门身后和其他弟子之间最安全的位置,就算是前后夹击也不至于首当其冲。他们身后的弟子并没有如同以往那样穿着天行门的劲装,而是统一换上了浅褐色装束。任桓为了使凌霄门在远处看不出他们是来支援的外门弟子,便让弟子们穿上了孤尘门的门派色。最初弟子们自然是不愿的,不过既然是掌门的命令,他们也不会违逆。
此刻那些弟子们脸上都是清一色的严峻,在那表层下还有紧张与兴奋。
天行与孤尘相距实在太远,因此孤尘门掌门答应他们会尽量将战线拉至与蜀地更近些的地方,拖来拖去,战线竟到达了汉阳一带。
任桓显然打算速战速决,因为正面交锋正是天行门功学的魅力所在。他们准备的物资绝对足够,但也不算多,毕竟他们只是来支援的。任桓早在出发之前就已明确告知,如果能够成功当然好,但是若在物资消耗接近完毕之时还未结束,一定要直接回去不要恋战。
他们将营地驻扎在了与汉阳距离比较合适的位置,既能够保证可以随时发动突袭,又不会因深入战地而无法及时撤回。任桓并没有经历过很多战乱,此次却意外地对战略战术之类十分精通,令所有人都大大惊讶了一番。
“容澜,你说我们这次支援……能成功么?”
“成功不成功的,都不关我们的事,反正出力的又不是我们。”
两名少年躺在帐内,夜已渐深,营地内寂静得只能听见微弱的虫鸣。其他弟子都已熟睡,只是二人就如同第一天练功的前夜那样,再度不约而同地失眠了。
任羲翎无言地望着头顶,被封住的帐顶让他看不到星空,忽然就有些想念在门派中常见的那些熟悉的星斗。此时正值夏日,夜晚并不算凉爽,反而甚是燥热,仅着单薄的中衣都不安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容澜,你为什么说一定要我们两个也过来啊。睡在这种地方,你真的不觉得难受?”
“天天待在门派里,你难道不觉得无聊?像你这种一天到晚除了傻呆呆练功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还是多出来见识见识比较好。”容澜安稳合目答道,语气活像个小大人。
任羲翎被他噎得一呛,反驳道:“什么话!说得跟你知道的比我多多少一样。”
容澜呵呵一笑:“我不过是将事实说出来而已。”
“……”
论口舌功夫,任羲翎是断然比不过容澜的,只能强压憋屈躺好。两人的呼吸在小小的帐内交错起伏,让人愈发躁动。任羲翎终于忍不住一把拉开盖在身上的外衣坐起身来,看着身边容澜安静地卧在那里的样子,心中升腾起一股没来由的烦躁。
“你要是睡不着就出去走走,别连累我也睡不着。”
容澜偏过头抛下一句,重新合上了双眼。明明他根本没有入眠,反而说的像是任羲翎扰了他清觉一样,任羲翎见他这个态度,心下越发不爽,语气不禁变得有些冲起来。
“你不是也没有睡着么,怎么你不出去?”
“这是我们两人的帐子,我凭什么出去。”
任羲翎被他堵得说不出话,纠结了半天到底是出去还是留下,低头一看容澜正眼含戏谑地盯着他,干脆赌气又躺回去,猛地拉上外衣一直遮到了头顶。
“榆木脑袋。”
他突然听见容澜低笑着说了这么一句,有点愣住了。这话怎么听都饱含着嘲讽意味,形容在他身上又是出奇的合适,竟让他根本无法反驳,就连生气都气不起来。他一时间不知当作如何反应,便仍旧保持那个姿势躺在那里装死。
容澜说完这句之后便再也没有发言,总算让他得到了片刻的宁静,仿佛世界中留下的仅有耳中血液在缓慢流动的声音。过了不知多久,衣衫的布料终究是捂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再也耐不住,将衣服一把从脑袋上扯了下来,几百年没有呼吸那样地用力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却意外地发觉容澜依旧没有动静,便扭头看了过去。不料这一看,那刚刚吸到一半的气硬生生卡在了喉咙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容澜睡着的样子极为宁静,他的身体侧卧着,手很规矩地放在脸前的位置,指尖微微蜷起,呼吸时身体都几乎看不出来有什么起伏。不过最独特的还是他沉眠之时的表情,通常人在睡觉时面部都是处于最放松的状态,他的眉心则是微微拧起的,唇角也轻抿着,似乎就连睡着时精神都极为紧张。任羲翎看着他这副样子,感觉自己的心尖似乎也同他的眉头一并揪起了。
大约是做什么噩梦了吧,任羲翎心想,觉得容澜的内心可能真的是装了太多东西,根本不像他表现在外的那样对什么都无所谓。
任羲翎凝视了他一会儿,动静尽量小地翻了个身,在s-hi热的空气中逐渐陷入了昏睡。
数日过去,两门之间的冲突并没有缓解,反而越发激烈了。孤尘门的掌门在百忙之中曾经偷潜出来与他们会面,起初任羲翎还在讶异于掌门竟然如此年轻,之后在交谈中,他逐渐了解到凌霄门此次挑起战争果然是为青龙真玉一事。听那年轻掌门肖岸所说,青龙真玉原本就应归属凌霄门,只是当时他们还没有了解到那神物的价值,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不慎被孤尘门的上一任掌门,也就是肖岸的父亲用一个并不算珍贵的法器换去了。等他们意识过来的时候,掌门已换了人,肖岸本是想直接将青龙真玉还回去了事,不想交涉失败,凌霄门不由分说便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