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降天下 作者:冢祭(中)【完结】(40)

2019-05-10  作者|标签:冢祭 灵魂转换 阴差阳错 天之骄子


  我挑眉未有多言,想及神武出发前几日的事,眼下的情形与那时略有相似,掌轻压影搭在凳面上的手,爽朗而笑,“到底是你运气好,从前嘴毒总得罪人,到头来反倒偏帮你多些,横竖都成我的不是。”
  寻思禅低笑出声,不由调侃:“凭你什么身份,就该比常人多担待些。”
  影轻一推我,眉眼间笑得像是个顽劣的孩童,努嘴道:“可不是嘛,整日里与我们计较。”
  揪心整日怕事迹暴露的翔书官,一日水米未进,此刻是顾不上待客之道果腹为上。空腹填了半饱,翔书官这才放下银筷,“苏兄身边能说会道的人真多,府上平时必定是很热闹。”
  不置可否,我默默吞咽一口救,无奈的苦笑道:“有时候就是太闹腾了些。”
  寻思禅浅尝过满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绞了丝绢擦嘴,淡笑开口:“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影昨儿说的话倒是不错,地广人稀的多塞几个倒也没那么冷清。”
  话音未落,桌边围坐几人纷纷目光齐向我,我的沉默仿若满盆的水瞬间浇熄揶揄的热情,相处一久我心里了然一嘴难敌众口,与其多费唇舌不如缄默来得实在。不做声的略尝几口和我口味的菜,宫里人学哪样都快,小住几日膳房已是摸清我喜好。
  说笑过后,翔书官的神情愈发深沉,开口仍是含笑极力显得松快,却已有苦涩,“苏兄一番打探可有见到我父皇。”
  我温言而笑,言简意赅地将下午的经历从头到尾叙述了遍,当然都捡了重要的事叙说,像是哈腰讨好陈康的糗事,半句都不曾提及。翔书官静默地听完,倒没先前那般震怒,他脸上是一片死寂,好似对翔贺恨毒翔钧一事并不感意外。其中□□如何,我虽有好奇,只是他不开口相告,我亦是不好张口去问。
  拨弄着搁置在筷架上的银筷,翔书官娓娓道出:“我皇兄的事,苏兄要是有心知道不难查出真相。皇兄会厌恨父皇不是没道理的,毕生挚爱被人迫害,哪怕是间接害死的,怨已结下就难解开了。”
  翔书官说的粗略,细推敲多半是翔钧害死翔贺珍爱的人,难怪他会如斯的恨,难怪眼神是那般痛彻心扉。
  我隐约觉得两人的矛盾绝非翔书官说的简单,不过宫内秘史于我有何相干,为让她安心,我轻描淡写道:“你父皇没有事,就是觉得有些清瘦,身陷囹圄中吃不安神不宁的,解救出来修养几日也就好了。”
  翔书官笑得很苦,情绪略微低落,喟叹轻声道:“苏兄不必安慰我,我承受得住。”
  我把玩着做工精细的景洛官窑出的瓷勺,淡淡一笑回应。倒非宽慰他才这般说,不过是身为帝王谁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落魄样,只怕翔钧出来会大开杀戒,为是掩埋自己像狗一样被关囚笼的事。为大事计,翔书官知晓的越少越好。
  一顿晚上吃的食之无味,围绕谈论的都是明日计谋,成败就看明夜亥时之后,是积德救人还是人间炼狱就看结果为何。
  在人界久了,倒学人族的矫情来,寻思禅端来一碗燕窝人参汤,“前些日子太医院送来的药材甚多,放着浪费,我特意去小厨房熬了半日。”我凑上前尝了口,鲜美适口,他见我并不讨厌,遂笑道:“听徐公公说这两样东西很补身,我想你近来事多难免烦愁,瞧着脸色不是太好,是该补一补。”
  日子天天的过,我愈发兴奋难耐,每当想到将要亲手处决迷魇,魔x_ing就如种进地里的种子,灌溉施肥发芽,不间断的茁长。
  久未有杀戮,只是想到黏腻温热的腥味洒满手,我就止不住的希冀。如此往复,冥想心神恍惚,效果便差许多,容色怎能好。我瞅他手中小碗,碗中晶莹泛光,笑道:“人族的东西有没有用我是不晓得,你的心意浪费不得。”
  他羞赧的把碗塞进我手中,抿嘴淡笑,“属你嘴贫,好生吃你的罢。”
  我耸肩囫囵吞枣似得一碗喝尽,“哄你一笑倒还不好了,这两日我见你愁眉深锁的,又是在胡乱心忧什么?”
  寻思禅不做声,静静帮我梳理长发,声音低沉道:“我的心思都写脸上了,你何须明知故问。”
  我闻出他话中不满焦虑微言,淡笑哄着,“对我与迷魇的事,哪件你不是知根知底的,我自个都不多担心,怎就你不肯信我一回呢?平日里我总觉你心平气和些,现在看来这事上反倒不如影。”
  寻思禅曼曼开口:“我是比不得影,他跟你出生入死惯了,早把生死置之度外,我没他看得开,还想能多活上两年享享福。”
  我伸手拉住他揉捏木梳的手,宁和而笑,“我舍不得他陪我赴死,又怎肯要你们寡活。”
  门边传来一声轻哼,可不正是影倚靠在门旁,“总算你还有些良心。”
  我灿然一笑,只道:“对你的用心倘若你仍视若无睹,那你就真是枉费我心意了。”
  影随手抛出一卷画轴,直扔到我膝上,我疑惑的打开画卷,只稍一眼就知出自何人之手。影瞧出我眼底温柔笑意,吃味道:“你对我的心意如何我是看不透,倒是看得出六皇子的心,真真是情比金坚。”
  寻思禅下颚磕在我肩上,目光流转在画卷中,赞赏地说:“难怪璃特意寻六皇子相助,凭着一次的动影能过目不忘,精确画出蓬莱湖畔的冷宫实景,确实才华横溢。”
  招了影来身边,我回眸含笑道:“打头一回在镜月见过他亲手绘出的地图,精细的画风,细枝末节都描绘的格外清楚,我就知道他终有一日会帮上我。”
  影神色中略有不解,“翔书官已送来宫中地图,此图还有何用?”
  寻思禅冷静观察图中我着意要轩弈尘画出的岸边景色,神色上有不确信的坚定,“璃是在找与迷魇对决的地方?”
  “能随心施展术法,又要顾及不得伤及无辜,放眼遥望翔麟宫,唯冷宫蓬莱湖周围可藏可攻,离后宫众人居所遥远。”
  寻思禅眼眸逐渐淡黯,清如冷霜的月光斜照在他脸上,愈显凄凄哀,殿中烛火通明而照,却是燃不暖照不亮他身影。且不论迷魇从前如何待他,曾经确是救过他一命,多年的相处也不曾真有亏待过他,相处的久既是花木都会有感情,何况是人。
  我未出声加以阻止,只是握他的手微微施重力,神伤良久,寻思禅渐绽颜淡笑如春,眉眼间依旧是隐约可现的惨惨戚戚。
  “你没半句苛责,反倒叫我心生愧疚。”
  他的话像是暗夜中忽点亮的明灯,自己回想方才沉默中的思绪,竟也有些许对迷魇的同情。我按住寻思禅的手,脸上只挂宁和淡然的微笑,“你眼中的苏璃是拈酸吃醋的妒夫么,这些年迷魇对你算是不差的,将死的人,我赌他的气做什么?白白累着自己,还显得自己小气。”我低低的叹了口气,道:“迷魇……他也是可怜,他是父亲尚在,却一生未有感受过亲情父爱。相比较,好似我要幸运些,虽父母早亡,儿时的回忆终是还算好美好的。”
  影捂嘴长长打了一哈欠,眼中微露迷茫,“近几日帮苏忙里忙外的cao劳,当真是疲累不堪。实在没力气在这陪你唠嗑,就先回屋歇去了。你们慢谈。”
  晓得影是故意打断哀戚的气氛,我承他心意收敛略有起伏的心情,含笑开口:“来回跑不觉着累么,今晚我们三人挤一挤那床便是。这些天你忙忙碌碌的,我都没好生同你说过话,难得今夜清闲了,我们就同榻而眠说说话。”
  这是不眠的一夜,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转瞬已是晨光熹微,东方渐露鱼肚白的清早。整夜无眠亦无声,各怀心事的我们攀谈的话语都不多,干瞪眼熬过暗夜无边。
  午膳时分,我将手中数份灵信送出,谨防万一,我妥善安排过一干人的安身后事。整个午后时光,我微闭眼盘腿在里屋弥勒榻上休养生息,断续的冥想压制长埋许久的杀戮欲望。起伏的胸膛使明眼人都能瞧出我情绪波澜,神思焦炙间闻得清幽的檀香飘来,人渐释然。
  余晖夕落,月挂柳梢头,离亥时仅有三刻有余。是夜水雾微重,蓬莱湖面飘着似浮云的水雾,天色不如前几日的月朗星繁,仿佛老天知道即将发生的变故,y-in晴变幻,连气色都披上了层诡谲凶险的薄纱雾水。
  文锦从容而来,身后跟着昨日伴我去冷宫的神官,足下踏瓣处处生香,才进屋文锦淡然而笑,道:“战神精神抖擞,已然做足十全准备了。”
  既知一战无可避免,我就要以绝对胜利的姿态去面对,纵然面对的是几乎无胜算的湮濑。安详饮下今晚最后一口茶,我缓缓放下瓷杯,平静笑说:“你倒是迫不及待赶来,早如许时。”
  文锦冷冽淡笑,像是山巅一株雪莲,孤寒冰冷与素裹的雪峰融为一景。他凝神片晌,毫不避忌开口:“我是被囚禁太久的人,终于等到晚来的自由,如何能忍得住心x_ing从容不迫。”微微吐纳,他眼眸流露出宁和平静,恬淡下是说不出的心情,似喜又悲,“过了今夜,我或生或死,都是由着我自己了,不必再屈从任何人,无需再似玩偶般贴服迷魇活着。我不奢望有思禅的运气,却甘愿如焰青消失在天地间。”
  我微笑不语,良久起身整肃太子锦袍,“有人等着你回去,你怎能舍得撇下而且。有我在,你会活得很好。”
  文锦扬起嘴角,抬手请我出殿,道:“借战神吉言。”
  离去前我微侧目再望满目忡忡的二人,对他们颔首温和而笑,此时无声胜有声,这一笑已是千言万语。
  数月来,翔贺夜半去冷宫的次数并不少,宫里人见我这假翔贺往冷宫方向前行都不觉怪异,司空见惯的事自然不会有人起疑。绕过永福宫再往前就是冷宫的范围,我忽而停下脚步,我越靠近冷宫越克制不住内心的亢奋。
  视线凝滞在不远巡逻的神将的身上,我漫不经心开口:“派迷魇身旁侍从助我一臂之力,难怪寻思禅说你胆识过人。我见过不少将生死度外的人,都没你如斯破釜沉舟的。”
  文锦侧目瞄了眼身后无声垂首跟随的人,嘴角虚浮起似是而非的冷笑,“我不是第一个恨毒迷魇的,亦不是最后一个。”他微抬眸望向烟雾蒙了的暝暗无边,“他处事作风颇有您的风格,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到头来既没您过去的绝决,又没你如今的良善。反倒树敌无数,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还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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