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苍羽的嘴唇嗫嚅着,却不知道自己这时候道歉,究竟还有没有意义。
带着些许温度的阳光照在地面的积雪上,有些晃眼,季榆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将视线落在了面前这个低垂着头的少年身上。
像是终于从那个久违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一样,季榆沉默了一阵,才出声说道:“我马上就来。”
说完,也不去理会眼前的人的反应,径直转身回了屋。
看着面前合上房门,尹苍羽的脸上浮现出些许茫然的神色,有些不确定自己这会儿是该回池君昊那边去得好,还是该站在这儿等季榆出来。
还不等尹苍羽想出个所以然来,他跟前的房门就再次被打开了。
“走吧。”依然穿戴整齐的季榆看了尹苍羽一眼,越过对方往前走去,未曾束起的发丝被微风扬起,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又垂落在他的肩头,无端地为他冷淡的眉眼增添了一分柔和。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尹苍羽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样,小跑着追了上去。鞋底踩在厚厚的积雪上面,发出轻微的“嘎吱”的声响。
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季榆侧头看了一眼,脚下的步子略微一顿,回过身接住了不知绊到了什么,险些摔倒的人。
“小心。”稍显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尹苍羽揉了揉被撞得有些发酸的鼻子,一抬起头,就望入了那双黑沉得有如最深邃的夜空一般的眸子里。
嘴唇开合了数次,仍旧没能将卡在嗓子眼里的那句道谢的话语给说出来,隐藏于就那样傻愣愣地被对方牵着往前走去。直到季榆在抵达了目的地之后松开了他的手,尹苍羽才猛地反应过来,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季榆见状,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才如同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伸出手在他的头顶轻轻地揉了揉。
“不必与为师客气。”他说道,那比之平日里多了一分温和的嗓音里,带着一股难言的磁x_ing,让人控制不住地就想沉溺进去。
许是对方掌心的温度太过温暖,尹苍羽好半天才意识到季榆说了什么。
这是这么多天的相处当中,这个人第一次这样称呼他自己。
转过头看着边上依旧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表情的人,尹苍羽犹豫了好半晌,才用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语气,试探着开口喊了一声:“师父……?”
季榆闻声偏过头来,一双黝黑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尹苍羽的身影:“何事?”
见到季榆那理所当然一般的反应,尹苍羽不知怎么的,陡然感到鼻子一酸,眼眶中有水雾弥漫开来。
一时之间,他竟有些形容不出自己这一刹那的感受,只觉得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一瞬间一齐涌了出来,相互混杂在一起,让他难以分辨。
许是没有料到尹苍羽会是这样的反应,季榆下意识地抬起手,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最后又收了回去,眼中难得地显露出少许无措的神色来。
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刚才到底说错了什么,才会让对方露出这个模样。
“对、对不起,”知道自己的表现有多奇怪,尹苍羽赶忙伸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液体,有些慌乱地解释着,“我就是……就是太高兴了,一下子没忍住……”
在昨天季榆看过来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无法再成为这个人的弟子了。
尽管尹苍羽十分清楚,无论他究竟是记在季榆还是罗蔚衡的名下,除了名义上有所不同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然而,在想到池君昊会代替自己,给面前的这个人递上拜师茶的时候,他的心中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被季榆,也被池君昊。
纵然在心底对自己说无数遍这样的感受没有任何根据,但他就是无法将之从脑海中抹去。
“我……”尹苍羽的双唇微张,却只说出了一个字,再没有了下文。
他有许多问题想问,比如为什么季榆没有选择池君昊作为自己的徒弟,比如对方是不是真的想过将他记在罗蔚衡的名下,又比如,为什么这个人,突然就将他看做了自己的徒弟——可看着眼前这个眉头微蹙,双眸中带着些许担忧与慌乱的样子,那满腔的疑问,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他蓦然意识到,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淡的模样,只需要细细观察,就能从对方的眼睛里,分辨出那藏得并不深的情绪。
“我只是……”扬起唇角,朝季榆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尹苍羽眼中的泪水却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太开心了。”
真的……太开心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只不过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能让他开心到这样的地步。
听到尹苍羽的话,季榆略微怔了怔,忽地明白了什么,出声说道:“昨晚我喝了拜师茶。”
他本就不是那种喜欢那些繁复的礼仪的人,于他而言,这便是拜师所需要的所有步骤了。
尹苍羽闻言眨了眨眼,一双黑亮的眼睛里满是茫然的神色。他实在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做过给对方递拜师茶这样的事情。
——如果非要说的话,他昨天晚上充其量不过是在看到季榆露出疲惫的神色的时候,主动过去为对方倒了一杯茶而已。
难不成,这两件毫无任何干系的事情,也能算到一块儿去?
看出了尹苍羽眼中的疑惑,季榆没有解释,只是再次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而后便伸出手,推开了池君昊的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苍羽,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季榆,池君昊停顿了一下,“你们来了。”
“唤我师兄便是。”察觉到了池君昊的停顿,季榆出声说道。
若是池君昊拜入罗蔚衡的门下,那边与他是平辈,而他不论是入门时间,还是年岁都要长对方许多,理当应得上“师兄”这个称呼。
听季榆这么说,池君昊的面上不由地流露出几分失落的神色来。
方才季榆和尹苍羽在门外说话的时候,并未压低声音,两人的对话他都听在了耳中,但亲耳听到这话从季榆的口中说出来的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的心中到底为什么,会抱有这样微渺的期望。
扯起嘴角,向走近的两人露出了一个笑容,池君昊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师兄。”
季榆闻声略微点了点头,走到池君昊的床边坐了下来,伸出手覆上了对方的额头。
池君昊的体温比起常人来还是要高出少许,但相较于昨天,却是好了太多。想来只要按照刘伯庸所吩咐的,再服上几贴药剂,就能彻底痊愈了。
又询问了几句池君昊当前的感受,确定对方没有什么大碍之后,季榆才收回了手,开口说道:“师弟的拜师礼,等到身体痊愈了再举行吧。”
罗蔚衡身为掌门的亲传弟子,收徒之事自然不可能如他这般轻率——直到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季榆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的行为有多不当。
就算他和罗蔚衡之间的关系的确亲密,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够那样轻而易举地替对方在这种事情上做出决定。也亏得罗蔚衡对他的x_ing子向来了解,不会为了这种事而生出气恼的情绪来,甚至还想了法子替他收尾……不得不说,人的一辈子,能够有这样一位至交好友,已是最大的幸事。
“罗师叔事务繁忙,无法抽搐足够的时间,亲自教导师弟习武,”说到这里,季榆停顿了一下,“师弟若是不嫌弃,可以在此处住下。”
即便并未明说,但他话里的意思,却已经十分清楚了。
显然没有想到季榆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池君昊呆了良久,才猛然醒过神来。
纵使不记得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明白季榆想要做到这一点,定然是费了不少的功夫。而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池君昊不认为会有除了自己之外的理由。
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似的,让他连发出声音都有点困难,只感到鼻子一阵阵发酸。
池君昊觉得,这一定是自己的病情所造成的,他平时根本就不是个爱哭鼻子的人。
“嗯,”低低地应了一声,池君昊突然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多谢师兄。”他说着,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不明显的哭腔。
似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碰到的这一个两个人,都毫无来由地哭上了,季榆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果然……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事吧?
“好好休息,”莫名地感到屋里的气氛有些古怪,原就不擅长应付这种问题的季榆沉默了一阵,索x_ing找了个理由站了起来,“我去找宋长老拿你们的衣服。”
虽说九华山对于门下弟子的衣着并无严格的要求,但除非离山游历,否则大多数人都还是穿着印有九华山的标识的服饰的。
这些东西,通常会由专门负责此类事务的弟子送过来,但这种时候用作离开的借口,却是再合适不过。
更何况,季榆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请宋长老去自家师父那里走上一趟,要不然的话,他还真无法确定,那个不靠谱的家伙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然后果不其然的,季榆再一次被那实力差了自家师父一截,却从来都撵着自家师父到处跑的人,从屋子里直接扔了出来。
“东西我会让人送过去的,”鬓角已经有些斑白的男子眯着眼睛看着门外稍显狼狈的人,唇边带着一抹冷笑,“你还是回去好好地看着那个老不死的吧,免得那把老骨头什么时候就被星月湖里的鱼给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