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话听着有些目中无人,但于他而言,这已经算是不小的夸奖了。毕竟就是翻遍整个江湖,能够和他战得不分上下的人,都不超过百人。
九华山如今依旧能够名列十大门派之内,有很大的程度,就是因为罗蔚衡在这里。
“三招,”季榆看着罗蔚衡的双眼,很是认真地重复道,“比起上一次交手的时候,你这一回多用了三招。”
被季榆的反应给弄得愣了一下,罗蔚衡感到有些好笑:“连这种事情,你都记得这么清楚?”
怎么他总觉得这个人脑子里装的东西,和平常人不太一样?
“师叔一直以来,都是我追逐的目标。”然而,季榆的下一句话,却让罗蔚衡的笑容倏地凝在了脸上。
看着身-下之人郑重的表情,罗蔚衡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很清楚,这个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定然没有任何其他的心思,可对方那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双眼,却让他抑制不住地生出自己便是对方的所有的错觉。
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姿势此时突然变得暧昧了起来,指尖融化的雪水那冰凉的触感,以及透过布料传递过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清晰得令罗蔚衡有些失措。
稍显清浅的气息从对方的身上传来,罗蔚衡的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只觉得喉间传来一阵难言的干渴。
——他和这个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近,近得他只需在此刻低下头,就能吻上对方的双唇。
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起来,罗蔚衡如同被蛊惑了一般,缓缓地俯下-身去,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季榆喷洒在他的脸上的温热的吐息。
在触上季榆的双唇之间猛地醒过神来,罗蔚衡松开压制住季榆的双手,有些慌乱地站了起来。
“我去醒醒酒。”罗蔚衡没敢去看季榆的表情,丢下这样一句话之后,就匆匆忙忙地走了。不等季榆回过神来,视线中就已经失去了对方的身影。
有些担忧地望着罗蔚衡离去的方向,季榆的眉头略微蹙起。
这个人今日的行为实在太过古怪,让他都忍不住怀疑起,对方是否真的感到身体不适来了。
起身掸去身上的雪,季榆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迈步离开。
又服了一次药,池君昊的状况已经好了许多,九华山门派弟子的服饰也已经送了过来,只不过在池君昊的身体彻底痊愈之前,尹苍羽也没有那个心思,去做其他的什么事情。
季榆见状,索x_ing就让两个小家伙先好好地休息几日,待到天气变得好些了,再来安排其他的事情。
总归他自己现在,也没有那个心思,去折腾这些。
想到先前罗蔚衡那古怪的行径,季榆的双唇就不由地抿了起来。
他后来又去对方的住处寻过人,但却只得到了对方下山去了的消息。
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季榆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心口有些说不上来的憋闷。
在山下与形形色色的人接触了两年,可他对于人心这复杂的东西,却是越发弄不明白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外头又开始下起雪来了,纷纷扬扬的,如三月飘飞的柳絮。
刘伯庸又来了两次,他对于尹苍羽这个容易脸红的小孩儿,似乎格外喜欢,在发觉对方在药理方面,有着不弱的天赋之后,甚至动了将人从季榆这里要过去的心思,但在得知对方已经拜师之后便作罢了。
再怎么着,他也不至于做出抢人的徒弟的事情来。
“师叔祖住在月华山半山腰的那座木屋当中,”注意到尹苍羽面上隐约的失落之色,季榆突然出声说道,“闲来无事时,喜欢去药房与其他大夫讨论药理。”他看了尹苍羽一眼,“你可以去那里寻他。”
听到季榆的话,尹苍羽愣了一下,脸上倏地浮现出些许慌乱的神色来:“我、我不是……”担心季榆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尹苍羽想要解释自己并非觉得拜刘伯庸为师更好,“我只是……”但他的心中越是焦急,却越是无法将话说清楚,顿时急得鼻尖都冒出了汗珠。
“我知道,”打断了尹苍羽没有说完的话,季榆眼中的神色柔和了下来,“只是习武之人,多懂得一些医理方面的事情,行事会更方便得多。”
毕竟他们平日里总是少不得要磕磕碰碰的,与人交手的时候,说不得还会受些不轻的伤,是以通常如九华山这般的门派当中,总有着不少擅长外伤的大夫。
见季榆的面上确实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尹苍羽心下悄悄地松了口气,面上也不由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生怕自己不小心做错了什么,惹得对方对自己生出不喜来——分明他以前,从来都不是事事都这般小心翼翼的人。
看出了尹苍羽有些惶然的情绪,季榆沉默了一阵,突然开口喊了对方一声:“苍羽,”他说,“你似乎还未喊过我‘师父’。”
他不清楚这个人为何总是在他的面前表露出这般的模样来,但他却明白,这并不是师徒之间相处时该有的模样。
还在思索着季榆先前所说的事情,尹苍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季榆话里的意思,好半晌之后,才像是从梦里惊醒一样,傻呆呆地看着等着自己的回应的人。
即便是在说出这种好似抱怨一般的话的时候,这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尹苍羽的嘴唇动了动,好一阵子才有些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了那两个音节:“……师父……”
舌尖卷起,胸腔振动,尹苍羽蓦地觉得从口中吐出的这两个字甘甜无比,那从未有过的滋味,让他的眼眶都不自觉地有些发热。
季榆:……
谁能告诉他,他又干了什么,才惹得他刚收的小徒弟,又差点哭了?
季榆突然觉得,他说不定是真的老了,连现在的小孩子的想法,都完全摸不透了。
看着季榆稍显笨拙地轻拍着双眼泛红的尹苍羽的后背,池君昊垂下眼,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黯然。
分明知道自己现在能够和尹苍羽一起待在这里,就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但是在见到眼前的场景的时候,他的心底,依旧会抑制不住地生出嫉妒的情绪来。
就连他自己,都为自己这般卑劣的想法,而感到可耻。
想到那日尹苍羽为了自己,竟然愿意放弃与季榆一同离开的机会的举动,池君昊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些许自嘲的神色。
无怪乎无论是季榆,还是刘伯庸,都更喜欢那个人了吧?
比起他这种贪婪而不知足的人来,那个有着一双澄净的眼睛的人,要好上太多。
头顶突然多出了一个重量,比自己稍低的体温传来,莫名地让人心安。
池君昊有些迟钝地抬起头来,就对上了季榆那双黑沉的眸子。
“罗师叔今日原是要来看你的,”安抚似的揉了揉池君昊的发顶,季榆出声说道,“只是由于偶感身体不适,没能过来。”
他显然并不擅长做这种安慰人的事情,中途还因该怎么说更合适而犹豫了片刻。
见到季榆的模样,池君昊有点想笑,但在对上尹苍羽看过来的视线的时候,他却又忽地笑不出来了。
这个此时正在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发顶的人,是属于这个人的师父啊……像是有什么东西倾洒了出来,池君昊只觉得自己此刻心中的滋味,比之先前所喝的汤药,还要更苦涩几分。
外头的风吹开了尚未拴上的窗子,夹杂着雪花的寒气顿时争先恐后地涌入,池君昊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拥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将他整个包裹,池君昊仰起头,看着面前这个蹙起了眉头的人,略微弯起了嘴角。
他想说他其实没有那么脆弱,风一吹就能倒,用不着这么大的反应,但或许是这个人身上的温度太令他眷恋,那些话到了嘴边,转了个圈之后,又被他给咽了回去。
敞开的窗子被合了起来,那刺骨的寒风立时被隔绝在外,池君昊一只手攥着季榆的衣袖,有些不想从对方的怀中退出来。
看着从窗子边走回来的尹苍羽,池君昊的眼中浮现出些许迷茫的神色来。
他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分明一直以来,尹苍羽为他所做的事情,细数起来连十天十夜都说不完,但那种因对方而生出的感激与动容,却与此刻截然不同。
季榆和尹苍羽之于他……究竟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没能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池君昊偏过头,避开了尹苍羽看过来的视线。
并不是他对这个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生出了什么不满,他只是陡地有一种……抢了本该属于对方的东西的愧疚感。
“有哪里不舒服吗?”见池君昊依旧靠在自己的胸前,季榆垂下头,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脸色。
这个孩子的身子本就有些弱,眼下病情还尚未痊愈,刚刚还穿着这么单薄的衣服吹了会儿风,就是对方直接倒下了,他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听出了季榆话语中的忧虑,池君昊攥着对方衣袖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好一会儿才有些艰难地扯开了一个笑容:“没有,”他松手退了开来,努力作出一副没事的模样,“就是有点困了。”
然而,听到了池君昊的话之后,季榆的面上却没有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反而皱着眉头低下头,轻轻地抵上了对方的额头。
那比之自己高出了许多的温度顿时毫无保留地从两人触碰的地方传来,季榆眉间的褶皱不由地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