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风寒
如此,宋然该读书的时候读书,不读书的日子里便跟吕宋峤出去,到上源寺看桃花,骑马踏青;与莳风下棋,在他身边丁丁冬冬地弹琴,凭着儿时的记忆,居然断断续续地弹完了一首《潇湘水云》,莳风在旁边噼噼啪啪地拍掌。慢慢地,宋然也很自然地接受了吕宋峤身边有莳风这个人的存在。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吕宋峤的陪同下进行的,宋然发现这是他最主要的消遣了,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吕宋峤才会露出他那年轻人应有的放松自如的样子来。
家里,朱氏还是温柔细致,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或忧思中,小侄女r_ou_乎乎的,已经会朝人笑了,十分可爱。吕宋峤亲自给她起了个名字,叫瑜姐。瑜,美玉也。
在外面,他已经不大避忌在宋然面前显露与莳风的亲密关系,两个人执手而立,站在纷纷扬扬的桃花下,令宋然觉得自己反而是多余的。
这种微妙的平衡,实在是难得。朱氏知道莳风这个人的存在?吕大肯定是知道的,但是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二月里的县试转眼就到,在这个时候,吕府名家大族的优势便凸显出来,之前在兰西,宋然曾担心别人不肯跟自己联名结保,但现在呢,呵,吕宋峤直接找了个廪生给他作保。坐在考场中,看到自己的试题纸上录着“吕宋然,民籍,曾祖松年,祖延贺,父默……”,他还是第一次认真端详自己祖父和父亲的名讳,真真是颇多感慨。
也许是天生聪慧,反正县试是轻轻松松拿下了。家里人比他还要高兴,自然又是嘉奖一番,摆酒几桌,吕宋峤与有荣焉的神情令宋然觉得,即使是为了二哥去考,也是值得的。
如果庞非在这里,那么日子就十分完满了。在春日馥郁的花香中,宋然不止一次心驰神荡,梦中俱是庞非缠绵的零散的片段,有时候早上醒来又得洗裤子。桃红大略已知人事,听说常福说有个小厮家里向她爹娘提亲,但桃红不愿意。宋然更是不好意思让她洗那裤子,每每都是自己搓干净了。
如同上次一样,府试也是在吕宋峤等人的期盼、焦灼、欣喜中,在宋然的“出了八成力气”中过去,上下一片喜气洋洋,闹得宋然好像已经是状元郎一般。
这两次小考都是在吕城举行的,宋然自然占了些天时地利,其实他的学问并不比跟周围的少年人高深,大家都是读四书五经,读朱熹程颐,读诸子时文,只不过他从小没有大人十分拘束,反成了一件好事,思维灵活,尚未僵化,比那些在父兄严训下唯唯诺诺只懂死记硬背的同龄人要好上许多。
宋然趁着高兴,又央求吕宋峤让自己回了一趟兰西。可惜并没有舅舅的信,也没有庞非的任何消息,张氏还叹息说爷们都走了,家里冷清许多。
回家后,吕宋峤见他有些郁郁,又让吕大送他去雪娘那里,跟莳风消遣消遣。
至晚,吕宋峤自己也来了,见那小屋里明晃晃的点着十余支蜡烛,莳风正手把手教宋然作画。
“这是干什么?看把屋子都烧起来!”吕宋峤皱了眉头,走近宋然身边,看画的什么。却闻到一股酒味儿,便气了:“你又给他喝酒?!”
莳风满不在乎,说:“他都十六了,怕什么!我见他心事重重,才叫喝了两杯!”
宋然也笑嘻嘻地说:“二哥,你来看,画得好不好?”
吕宋峤见他微有醉意,不好多说,怕激得他酒涌上来,只得凑近看,见那画上却是一幅自己的小像,形神俱似,也不由得笑了,说:“嗯,不错。是你画的还是他画的?”
“自然是我画的”,莳风在旁边c-h-a口道:“这小子什么都好,于丹青一道上却是……啧 啧,不敢恭维。”
这是实话,宋然也不反驳,论写文章,下棋弹琴,他都来得,虽不算好,但搁在这年纪,也过得去了,但愣是拿起画笔来就不知如何下手,从前庞非还笑话过他的。
他放下画笔,觉得有点头晕,便说:“二哥,我想先回去。”
吕宋峤看看莳风,那人喝了点酒,一双眼睛更是水光潋滟,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嘴角边浮出一丝儿笑来,只等他怎么说。他心中一动,于是说:“好吧,我叫吕大先送你回去歇着。”
外边星光黯淡,看来今晚又得下雨,虽已是四月里,但夜晚还是有几分寒气。
吕大直把宋然送至品静轩,一人提了灯笼出来接,却是田妈。宋然诧异,问:“怎么是你?她们呢?”
田妈说:“桃红家去了,柳枝肚子疼睡了,嘱咐我等着三爷。”
宋然拍拍脑袋,喝了酒,就忘了。
吕大见宋然没什么大碍,便让田妈好生照顾着,早点歇息,也就出去了。
莳风那酒喝起来香醇,后劲却足,宋然只喝了两杯,却觉得今晚特别的困倦,强撑着换了衣衫,接过田妈递来的s-hi布巾,擦了擦,便倒头睡下。
半夜,宋然朦胧中只觉一阵阵不适,似乎有什么在自己脸上拂过,耳听得外面轰隆隆的打雷声,还有风声刮过院子花木,哗啦哗啦乱响。他迷迷糊糊支起身子来,眼前一片黑暗,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然后是一声雷鸣直直地炸下来,借着那一瞬的光,他隐约见自己房间窗门竟大开着,那风不断灌进来,吹的纱帐乱舞。
宋然慌忙起来去关门关窗,只穿着单衣,被风一吹,寒意入骨,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关了门窗才睡的,难道是醉了,连这个也忘了?可是平时桃红都会细心地帮他关上啊,是了,桃红家去了,可不是还有田妈吗……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又蜷着被子胡乱睡去。
“三爷,三爷!开门哪!三爷……”
宋然正觉得自己好像是泡在水里,阵阵发冷,一下又像被人扛了起来烤着,嗓子眼里直冒火,迷糊中听到隐约有人喊“三爷”,三爷是谁?啊!头好重……他终于挣扎着醒了过来。
开了门,桃红焦急地站在门口,一见他,便说:“三爷今儿要上学堂的吧?常福来催了我好几次,可是三爷怎么这么晚都不起来?我敲了好久的门呢!”
宋然听着这丫鬟噼里啪啦地一通说,神识却还是不甚清楚,按着两边太阳x_u_e,□□一声,又倒回床上。
桃红吓了一跳,忙过来看,问道“三爷,您是觉得哪儿不舒服吗?”
宋然只合着眼,说:“哪儿都不舒服。”
“什么?”桃红只是听到宋然嘟嘟哝哝地讲了一句,却是听不清楚,只得凑近点又问。这下她看出宋然的不对劲来了,他脸色青灰,抱着被子似乎在瑟瑟发抖。
门口处,田妈出现了,拿着拂尘等物,正要收拾屋子,见了这样,好像想问,又不出声。
桃红已经见惯她这沉默寡言的模样,也不在意,自去开了柜子,把缎被抱出来,准备给宋然盖上,一面又说:“三爷看来是受了风寒。我去叫小厨房熬点生姜薄荷粥来,田妈,你让常福去告诉二爷,快请个大夫来看。”
田妈答应着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