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上面只有一个“季”字,以及后来添上的一个不甘寂寞的“萧”。
萧明烨捏了捏牌子,忍俊不禁,又找了找兰亭留下的木牌,果然看到其中的一块写着一行熟悉而娟秀的蝇头小字,因几年来的风吹日晒而显得有些模糊。萧明烨细细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缓缓阖上了眼,眉目间有种被触动的温柔。
上面只写了一句诗。
“月暂晦,星常明。
愿君如星长伴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愿君如星长伴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也不知,还有没有这么一天?
平南王在附近溜了几圈,还一时兴起在林中猎了只野兔。爱玩的天x_ing让他方才的忧郁仿佛也一扫而光,直到尽兴了才记起回寺中寻了堂兄一道回去。
而萧明烨正在古榕寺的大门口等着他。
外形高大修长的年轻男人背着手,平静而包容地看着紫袍少年跳脱奔来的身影。平南王围着微服的帝王转了几圈,然后发出了几声夸张的惊叹。
“堂兄啊!愚弟怎么觉得,现在的堂兄看起来特别温柔成熟?……”
“是吗?”萧明烨不以为意,只是微微一笑,眉眼温和,却忽然将背后的手伸到了平南王的面前,然后缓缓展开了手心。
“逸儿。”
萧明烨终于唤了他的小名,就像小时候兄弟俩只知对方r-u名便已玩在一处的情形。
“堂兄惭愧……一直以来都在逃避曾经对你犯下的错误,而你也一直对过去之事无法释怀。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吾二人也只会两厢生疏,徒留怨憎而已。”
萧明烨叹了口气。
“趁着今日一起来了古榕寺,堂兄就在这佛前与你说开罢。逸儿,堂兄一直视你为兄弟,不曾有其他任何想法,今后也愿一直以兄长之名尽心护你。你离京之日将近,堂兄想来你不缺金银珠宝、锦衣玉食,便去寺里为你求了一枚平安符,你将其带上,就当是带上堂兄的一片心意。从此山高水长,也有堂兄陪你游戏观赏,护佑你顺心如意、平安吉祥。”
平南王惊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٩(๑′∀`๑)ง*
第39章 (三十六)
在求符之后,萧明烨先去看过了自己的母亲。
正是一轮功课结束之时,昭太后不便抛头露面,便只跪于屋内的菩萨像前,随着众僧的唱经声转动着手中檀香的佛珠,闭目安详地听着。
有从宫内陪同昭太后而来的侍女先一步进了屋子,把微服的帝王准备进院的消息提前告知了她,昭太后面上平静,只是缓缓睁开了眼,凝视着对面菩萨慈悲的脸。
萧明烨进来后,见这房间的布置十分雅致,只是有些背光,庄重的菩萨像边燃着熏香,让室内愈发显得昏暗。他让人开了窗,阳光终于从外面争先恐后地s_h_è 了进来,在满是淡淡烟尘的空间里映出几道明显的亮线。
昭太后仍安静地长跪于蒲团上不起,于是萧明烨走了过去,亲自将母亲扶了起来,在胡椅上稳妥坐好,并顺手把多余的侍从遣了出去。
昭太后心中微动,但脸上神情不变,只说了一句:“你这孩子,如今倒是体己了不少,只是恣意妄为的x_ing子倒一点没变,仅带这么点人就敢出来,也不怕有不轨之徒半路谋害……”
萧明烨却笑着回应道:“母后这话说得可就不在理了。孩儿一时兴起才决定出宫,将衮服换了便装,之前也未曾把消息散播出去,又哪里会有人来得及埋伏孩儿呢?再说了,孩儿平日里政事缠身,也是在逸王的邀约下才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若不是因为来的是这古榕寺,能来好好看一眼许久不见的母后,孩儿才不肯答应呢!……”
次子的这番甜言听起来依然十分悦耳,像是曾经的孩童乖巧机灵的讨好与撒娇,但昭太后却不由得叹了口气。
昭太后一生唯独两子,比起大儿,小儿更与她相似……可她更厌恶和漠视的也是小儿。
因为她太了解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了。
恶劣、乖戾、慕权……尽管小儿总是在皇族子弟的面前恃宠而骄,又在她与先帝的面前示弱弄巧,仿若只是一个有些讨人欢心的小聪明便仗着宠爱狂妄自负的绣花枕头,但昭太后却知道,必须要对这个外表可爱的次子留个心眼。
果不其然,当次子真正有了自己的实力之后,再见他的笑容,便知那藏在面具之下的是森森獠牙。
昭太后又叹了口气。
萧明烨细心地发现了昭太后的行为,柔声问道:“母后为何一直叹气?可是觉得身体不适么?”
“哀家很好,有劳陛下关心了,”昭太后神色淡淡,“只是哀家想到一直被陛下流放边疆的亲生兄长,一个人远在他乡、孤苦无依,不免担忧陛下会在史书里落得个残暴无情的名声……”
母亲的话里透露出直白的讽刺,但萧明烨的唇边依然是近乎温情的微笑。他愈发放缓了声音,看上去又包容又惋惜,又残忍又恶劣,以一个关心母亲的儿子的身份,也以一个笑到最后的王者的身份。
“孩儿知道,母后久久未见三哥,心中定是十分想念得很……只是孩儿还是太子之时,三哥便意图谋反叛乱,作为一母同胞的兄弟,孩儿也不愿与三哥针锋相对,只是孩儿这太子的重任分明是已逝的父皇力排异己托付于孩儿的,三哥不服太子没有关系,但不服父皇的决意,孩儿又如何看得下去?更何况,三哥是要来杀孩儿的……孩儿不惩戒三哥,难道还要让孩儿坐以待毙么?”
萧明烨微笑着,带着一派正直的神情。
“不过母后也无须担忧,孩儿将三哥流放边疆不过是让三哥静心思过,等什么时候三哥能道声‘知错’,孩儿定亲自将三哥迎接回来,好好陪陪母后……”
昭太后眼角微跳,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真是好一个“道声‘知错’”……
可谁人不知,萧明煜早已口不能言,还能道出什么话来呢?
望着次子那熠熠的笑容,昭太后想起了新帝继位的那天,从宫门外回来的萧明烨一身染血的锦袍,手握一把还在滴血的利剑,大步走进了凤殿,微笑着将三样东西丢在了她的面前。
——一条断臂,半截舌头和一只眼球。
浴血的萧明烨好像地狱里爬出的修罗恶鬼,也是如今日这般灿烂的微笑,无视着她的惊怒,慢条斯理地对她说:
“今日宫门政变,煜王难逃其罪。罪其一,执剑不恭刺杀新帝,故朕削其臂膀;罪其二,口出狂言中伤新帝,故朕割其舌尖;罪其三,目中无人轻蔑新帝,故朕剜其眼珠——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朕便替煜王将这三样东西还于母后,不知母后可愿就此抛却与煜王母子情深……与朕一同清剿余孽,共享荣华?”
昭太后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平静,却浑身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畏惧。她自然会做出聪明的选择,因为她很清楚,暴戾的小儿没有当场砍下叛乱的大儿的头颅,已是非常顾及她的情面了。
萧明烨放肆地哈哈大笑,俊逸的面容上有一瞬间的疯狂和扭曲。
“甚好,甚好啊,母后终于是孩儿一个人的了……”
昭太后木然地看着装若疯癫的萧明烨,听见了他的话,心中却蓦地一抽。她忽然明白过来,是自己做错的一个决定,加剧了整件事情的发展。
她以为是那人的蛊惑令他变成了恶鬼,却不知,那人在他的身边……才是恶鬼被锁住了链条。
可那也许一个眼神就能让萧明烨平静下来的人,早已不在他的身边了。
于是,震怒的恶鬼亲手将胞兄虐为残废。但冥冥之中似乎也有因果报应,当初她最终阻止了大儿将那人除去,小儿虽对此事一概不知,却还是留了大儿一命。
而在这之后,萧明烨肃朝堂,驱亲王,遣后宫……整个宫里面目全非,空空荡荡。这位骄傲乖戾的新帝不爱女人,排斥亲人,也不可能有朋友,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端坐于江山的至高之处,冷冷地俯视着天下人。
一边享受权利,一边独饮孤寂。
而昭太后心力交瘁,好强如她,事情再一次完全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甚觉难堪。她静静思索了良久,终于做出了放弃宫中荣华富贵转而进寺清修的决定。离开的那天,萧明烨来送了她,她看着如今已稳坐帝位的小儿不再露出疯魔的一面,只剩下满足而又落寞的平静,忽然间想起……自己真的从未把他看做她的小儿。
她虽了解他的x_ing格,却从不曾明白过他的内心。
这孩子,也许一直都被自己妖魔化了。她对于自己的厌恶投s_h_è 在了他的身上,她厌恶两面三刀的小儿,其实是厌恶长袖善舞的自己……
……罢了,罢了,都过去了。
以后,便只将小儿看做自己的小儿,就好了。
昭太后轻吐出闷在胸中的一口浊气,转移了话题。她问了些萧明烨生活上的琐事,萧明烨乖巧地一一答了。他看着这个曾经强大而美丽的女人如今愈发苍老的面容,心中不能不说有些触动。对于母亲的依恋是人的天x_ing,尽管他对昭太后的偏爱颇有怨念,但他发现自己真正强大起来的时候,想的却是如何原谅而非宣泄不满了。
萧明烨将他所求的三枚平安符中的一枚交在了母亲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