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苏醒
雨连江听了更加烦躁,自己走到床边看看爱徒,好几日的病痛缠身使他显得十分虚弱无力,陷在绒毯锦被之中衬得身形也瘦削了不少。雨连江不由心疼,伸手探上爱徒的额头,被那热度一惊,重重叹息而后坐到床沿。
看着沉沉昏睡的川儿,雨连江却忽然想到那个人二十多年前的模样,同样正直寡言,任何时候都冷静从容,在谈起武学的时候却又变得神采飞扬,那眉眼间的光彩真叫人移不开眼。
人的年岁上去了,许多事情看得比这些年轻人深远,这世间怎容得下两个身份地位不凡的男子相守终生,光是世人的唾沫就能把他们淹死。水悠宫与逍遥山庄本就树大招风,江湖之中不知多少人盯着瞅着想要找茬儿抓把柄,万万不可再出这种事情,不然如何对得起将逍遥山庄交予自己的先人师尊。
雨连江哀叹一声,摸了摸秦川的头发,便起身离去,吩咐了使女精心照顾着,若是水悠宫那位副宫主来了,让他直接来找我,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使女点头应了,雨庄主才悠悠转到书房去了。
知道秦川卧病在床高灵毓却没有想方设法去探视,这点让无缘感到很诧异,但更令她惊讶的,却是自家公子近几日突然转变得如春风般和煦的态度,尤其是对待那位神月谷少谷主。
风月扬本就喜欢往禹辰院跑,在得知高灵毓身体康复,到山庄各处拜访之后,他是第一个回访的。进了院子,先是被高灵毓温和的笑意吓了一跳,发现高灵毓没有抱着扒着搂着洋泽堂秦堂主又吓了一跳,在高灵毓微笑着邀请自己留下一同用晚膳的时候,终于受不住惊吓,匆匆告辞跑回了自个儿的住所。
不过后来一打听,知道秦川竟是雨大庄主的爱徒,为了陪伴师父现已搬到了西华居居住。而高灵毓在众人口中的形象,与自己几日之前所知真的是完全不相同,众人都道他谦逊有礼、温恭待人、文质彬彬、气度不凡,风月扬心中咋舌,难不成,高副宫主有……双重人格?
先不管风月扬对高灵毓是否有双重人格的猜想,总之风少谷主是渐渐成了禹辰院的常客,风月扬年纪轻些,慢慢地就对高灵毓以兄长相称,高灵毓也乐得收这么个义弟,于是没过多久,逍遥山庄内又传言道,水悠宫的高副宫主与神月谷少谷主意气相投,相见恨晚,结拜了金兰兄弟,交情那可是甚好。
唯一对此事没啥反应的就属无缘了,近来她的话少了很多,从看着自家公子和秦川整日黏在一起,到现在高灵毓同那个少谷主同进同出,无缘除了刚开始的一点点诧异,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她的情绪渐渐沉入水底,水平如镜,不见一丝波澜。
这并不是她觉得自家公子朝三暮四,因而在跟他赌气,只是她比秦川高灵毓都要年长几岁,她敏感地发觉,高灵毓一反常态的种种行为,是在把事情朝着一个不可挽回的方向推进。她了解高灵毓骨子里倔到没治的倔脾气,她也知道高秦两人之间的千丝万缕,不可能因为一个刚出现没几天的毛孩子的介入而有所动摇。
无缘知道高灵毓只听谁的话,她现在只希望病榻上的那一位可以尽早康复,说不定还能阻止最糟糕的情况发生。
对于风月扬,无缘不大喜欢这个温润如竹的少年,他既有年轻人的蓬勃朝气又时不时透着处上位者的成熟大气,他的出现展示着上天的不公,恰如高灵毓的存在。
他和高灵毓坐在凉亭里说说笑笑,和高灵毓摆开棋盘我执黑你执白、一边抱怨自己技不如人,和高灵毓同桌吃饭为他义兄殷勤夹菜时的神情举止,都让无缘想起前几日住在这院子里的另一位主人,联想到他此刻大约正被灌下苦药,躺在床榻不省人事,内心就为他感到一阵不值。
但她的这种心情,在当晚无意中发现高灵毓的卧房空空如也之后,立马烟消云散。
雨庄主你明令禁止自己儿子去探望秦堂主,可你也挡不住他夜里偷偷地去,毕竟高灵毓的渊冥神功乃是水悠宫武学的集大成之作,翻个墙入个院什么的,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事实也正是如此,自秦川被雨连江“掳走”的那日开始,高灵毓每夜都悄悄潜入西华居,有人守着就点睡穴无声无息将人放到,没人守着就直接翻上床把病弱的人儿拥进怀里。
看到秦川高烧不退沉沉昏睡的第一眼,高灵毓心疼得险些流下眼泪,俯身抱住他因发热而滚烫的躯体,隔着被子感觉到这个人比之前消瘦了一大圈,高灵毓顿时一阵揪心,翻身躺到秦川身边,让自己的身体更为紧密地贴上他滚热瘦削的身体。
他往往就着明亮的月光望着秦川的睡颜,一看就是大半个晚上,秦川睡梦中一声轻短的呓语或是一点点响动,都会让高灵毓好一阵激动,若是那天夜里秦堂主迷迷糊糊唤了“毓儿”这个名字,山庄众人第二天保准就会看到一个神采飞扬、眉眼含笑的高副宫主。
寂静的西华居暖阁里,一个白发的绝美男子亲密地伏在秦堂主身上,害怕压着他,只轻轻伸出一只手臂将人搂进怀中,间或将脑袋埋在床上人的肩窝,轻嗅他身上的淡淡药香。
若是这时,西华居有个使女无意中闯入这方静谧的暖阁,大约会以为这是天人降临人间,正给予温和谦善的秦堂主以神灵的祝福,帮助他尽早康复吧。
秦川身上的高热在高灵毓第二次给他喂服融雪露之后终于消退,对于高灵毓把千金难求的水悠宫圣药拿去治疗发热这件事,无缘感到十分无奈。高灵毓则不以为然,甚至决定了秦川以后若有个头疼脑热,就该第一时间给他服凝元丹。
无缘看着高灵毓又揣了融雪露兴冲冲地直奔西华居,心下叹息,水悠宫的圣药可不是这么胡乱拿来用的啊!若是哪一天水悠宫破落了,一定是被你给败掉的……
再看这边,高灵毓趁着夜黑,熟门熟路地翻进西华居暖阁,巡视一遍见阁内无人,几步跳到床上将秦川一搂。正准备摸出怀里的融雪露给他再喂服一次,就感觉怀中的人身子轻轻一动,竟翻过了身面向自己,那双清明澄澈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睡意。
高灵毓只感觉脑袋“轰”的一声,全身僵硬,保持着一手搂人一手持药的姿势定住了不敢动。却是秦川深深望着高灵毓好一会儿,慢慢伸出久病无力的手臂抱住了高灵毓僵直的后背,一声低沉的呼唤如同胸中溢出的长叹:
“毓儿……”
高灵毓手中的玉瓶掉落在床铺上,呆愣地瞪大双眼,直到秦川绵软的双手似乎使尽了力气、稍微松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舒展双臂一把将人紧紧抱住。
秦川久病未愈,接连好几日都只灌了些汤药,此刻全身瘫软无力,也没那个心思挣开高灵毓强劲的双手,便顺从地躺在他怀中,病中久未开口讲话,嗓子沙哑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