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 作者:梦溪石(三)【完结】(37)

2019-05-10  作者|标签:梦溪石 宫廷侯爵 传奇


  裴皇后正坐在床边,陪袁德妃低声说话。
  见贺融贺熙两兄弟进来,她回头一笑:“你们来得正好,三郎,德妃正念叨你呢,说你许久没有入宫看她了。”
  贺融拱手道:“是我的过错,本该常入宫探望您的。不日就要远行,此去未知何时方归,请容我向您二位辞别。”
  他朝裴皇后跪下,行了一礼,这是子女对父母的礼仪,裴皇后是贺融名义上的嫡母,自然受得起。
  “快起来吧。”裴皇后道。
  但贺融没有起来,又朝袁德妃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袁德妃的眼眶一下子s-hi润了,她知道对方的用意。
  这三个响头,是感激她在竹山县十一年的养育之恩。
  她只是妃嫔,并非皇后,贺融无法堂堂正正叫她母亲,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恩。
  三个响头之后,又是三个响头。
  “这是代四郎叩的,他生x_ing顽劣,离家出走,至今未归,但想必他对您的心意,与我是一样的。”
  说罢,贺融又叩了三个响头。
  “这是代五郎叩的,他虽然远隔万里之遥,一时半会无法回京,但他同样从未忘记您的教诲养育之恩。”
  “快、快起来!七郎,快扶你三哥起来!”袁德妃哽咽道。
  她情绪一激动,就忍不住要咳嗽。
  裴皇后为她顺背,责备道:“你方才也听太医说了,不可大喜大悲,怎么又激动起来,孩子孝顺重情,难道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袁德妃流着泪笑道:“我这是高兴,也是惭愧,皇后在此,我何德何能……”
  “但你们在竹山吃苦的时候,我还未在陛下身边,你教导了他们十一年,担得起他的礼。”裴皇后道。
  袁德妃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拭泪道:“三郎打小不声不响,却外冷内热,我还记得有一年,我帮着陛下编Cao鞋,夜里在灯下编得太久,隔天眼睛就开始难受,一直流泪,他不知从哪儿听说枸杞明目,就让二郎带着他上山采了许多枸杞回来,给我泡水喝。”
  贺融低声道:“那是应该的。”
  袁德妃唏嘘:“你觉得应该,我却至今未忘。三郎,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来想去,只能托付你了。”
  贺融:“德妃请讲。”
  袁德妃:“我死后……”
  贺熙脸色一白。
  但这个字一旦说出口,袁德妃接下来的话反而流利许多。
  “我死后,唯恐贺熙年纪尚轻,无依无靠,又怕他就封之后,没有长辈管束,走了歪路,在你有闲暇时,还请给七郎多写写信,督促劝导他,让他像你一样独当一面,顶天立地,可好?”
  贺融问道:“长兄如父,德妃缘何不托付太子?”
  袁德妃苦笑不语。
  裴皇后出声:“三郎,这也是德妃最后一点心愿了,你就应了她吧。”
  贺融拱手应是。
  袁德妃道:“七郎,我有些乏了,你陪你三哥出去走走,你们兄弟俩,好好说会儿话吧。”
  “是。”
  目送两兄弟离去,袁德妃叹息一声,对裴皇后道:“我是真放心不下七郎。”
  裴皇后安慰:“七郎已经大了,陛下说,待他就封之前,会为他挑选一门合适的婚事,你就放心吧。”
  “正因为陛下这样说,我才不放心。”袁德妃苦笑,握住裴皇后的手,“但您的眼光,我却是信得过的。”
  裴皇后点头:“我也会帮忙看着。”
  她还记得,当年她刚入鲁王府,以鲁王妃的身份主持府中事务时,袁德妃哀戚又隐含恨意的眼神。
  裴皇后还知道,当时袁德妃仗着自己是王府里的老人,给自己制造了不少麻烦,也下了不少绊子。
  时过境迁,两个昔日相看两相厌,怎么也凑不到一块儿去的人,居然能心平气和坐在一起,抛开皇后与妃子这层身份,她们甚至能成为交情不错的朋友。
  这一切,源于袁德妃对嘉祐帝的死心,也源于裴皇后的清醒与理智。
  帝后相敬如宾,后宫涌现的新鲜面孔,帝宠有加的新嫔妃,让袁德妃彻底明白,就算没有裴皇后,自己与嘉祐帝,也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像平民百姓那样夫妻患难与共的日子,终究像滔滔江水一般,再不复返。
  一场大梦,做得再久,也总有醒来的时候。
  但早年的磨难和艰苦,后来的愤懑不平,种种隐患累积起来,彻底击溃了她的身体,袁德妃不肯屈服,挣扎着想从老天爷那里多抢一些时日过来,希望能够眼看着儿子成亲,生子,去封地,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辈子。
  “长安凶险,我知道七郎,年幼无知,容易误入歧途……”袁德妃咳嗽道,“太子也好,纪王也好,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连三郎都选择急流勇退了,七郎这孩子,我再清楚不过,他根本不会是别人的对手。”
  裴皇后道:“你也别想太多了,太医说你的病情正是因为殚精竭虑所致,只要七郎低调行事,遵纪守法,谁也不会平白无故与他过不去。”
  袁德妃:“那要是,有人逼他非得站某一边呢?”
  裴皇后不语。
  袁德妃苦笑:“其实您清楚得很,只是不想让我担心而已,我都明白,现在想想,我真是对不住您,从前钻牛角尖的时候,一心一意与您过不去,给您添了多少麻烦,您大人大量,非但不和我计较,还不计前嫌帮助我……现在我想开了,却已油尽灯枯,没法帮您打理宫务。这一辈子,我没有欠过谁,唯一对不住的人,就是您。”
  “说这些干什么!”裴皇后拍拍她的手,嗔怪道。
  袁德妃含泪道:“若是有下辈子,就罚我为您做牛做马,哪怕是化作您身边的一棵Cao一朵花,让我守着您,由我站在您身前,为您遮挡风雨,好不好?”
  裴皇后微微s-hi润了眼角:“好。”
  她想起一句话,心下忽然一沉。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观风殿外,兄弟俩一路朝宫门走去。
  “往后有什么事,就给我写信,不要闷在心里,如果是宫里的事,自己解决不了,就去求皇后,她在陛下面前,是能说得上话的。”贺融道。
  “多谢你,三哥。”贺熙眼眶红红的。
  贺融想了想,又道:“不要觉得裴皇后抢走了德妃的位置,也不要怪罪大哥和二哥,他们都不容易。”
  贺熙沉默良久,低声道:“我知道,罪魁祸首,从来就不是裴皇后,更不是大哥和二哥。”
  贺融不由扬眉。
  但贺熙却没有再说下去。
  他已经十多岁了,再不是那个依偎在母亲身边,又或抓着兄长衣角的羞涩小童,他有了自己的心事和主见,连贺融也不可能一一察知。
  两人在宫门处分手,贺融乘马车回府,府中管家却呈上一张令人意外的请帖。
  作者有话要说:
  贺湛来信:三哥,我这有个和尚,介绍你认识。
  贺融回信:不要。
  贺湛来信:是个大德高僧,又很俊俏,保管你绝对不后悔,你不是想让突厥人也信佛吗,让他去突厥传佛好了。
  贺融考虑了几天,回信:好吧。
  收到信的当天,贺湛立马就把贺僖打晕,运去灵州。
  收到人之后的贺融:……
  此后,明净大师被暴揍一个月。


第112章
  贺融打开请帖, 目光先是落在最后的署名上,表情微微一怔,随即合上请帖,对文姜道:“你让人回信, 就说这几日我都不在府中, 不便接待贵客。”
  文姜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接过请帖应声离开。
  一旁薛潭伸长了脖子,也没看清请帖上写着的人名, 又见这主仆二人神神秘秘, 不由好奇心大起, 猜测道:“难道是李家娘子,那位即将成为纪王妃的李遂安?”
  贺融没搭理他,但文姜侧身路过之际, 朝薛潭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薛潭立刻就明白了。
  “哎,这真是美人难过英雄关, 可惜造化弄人, 要不然怎么着也是一桩门当户对,男才女貌的金玉良缘啊!”
  “你今天出门前是不是喝酒了?”贺融忽然问。
  “没有啊, 昨天喝的,出门前仔细漱过口了,难道口气还很重吗?”薛潭双手捂在嘴巴上呵气。
  贺融冷声道:“我看是醒酒还没醒彻底吧,不然怎么还满口胡言乱语?”
  他冷下脸时固然很有威力, 但因为在薛潭面前摆得多了,人家根本就不怕他,还满脸笑嘻嘻。
  “好啦好啦,我不说就是,只是难免觉得可惜而已,您说这李家娘子,除了刁蛮任x_ing一些,其实x_ing情也不坏,起码不像她爹那样,面皮起码戴了三十层,一层剥一层,谁也看不见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薛潭话锋一转:“不过圣上既然已经赐婚,您又即将远行,说不定李家小娘子仅仅是想过来向您道别罢了,往后你们便是叔嫂,关系闹得太僵,也不大好吧,人家若是在纪王面前说点什么,难免会影响您与纪王的兄弟之情。”
  贺融低头看着书案,淡淡道:“我与她之间,隔了一个李宽,便如隔着千山万水,无论怎么走,终究也只能走到不同的路上,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面,见与不见,又有何区别?”
  薛潭笑叹:“您便是太清醒太冷静了,许多事情原本一团乱麻,到了您手上,您倒好,也省了一条条去解的工夫,直接伸手一刀,全给劈断了。”
  贺融抬眼注视他,那一双眼沉静无比,却又似隐藏了无数波澜。
  薛潭心中一动,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一种错觉,觉得其实神女有梦,襄王也未必无心。
  “细说起来,这李小娘子也是个可怜人,从小出身王侯之家,身份显赫,却不得父亲喜爱,听说为了这桩婚事,她在家里闹绝食,不知怎的,最终还是拗不过李宽,选择了妥协。李宽与纪王成为姻亲,无非是觉得女儿当太子妃无望,这才退而求其次,只怕自此之后,朝堂就不会安宁了,说到底,王侯之女,公主之孙,也不过是其父手中的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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