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5点,我昏昏欲睡,看什么都是黑白点儿的重影,老爷子却仍然兴致勃勃。律师大姐坚守护士站,等待肖飞扬的出现——我现在依稀可以想象得到那一屋子小护士战战兢兢的状态。
肖飞扬,你等着请我们这群人一个月的客吧!我恨恨的磨牙,脑海里浮现出他那圆滚滚的肚皮伴随着呼噜声起伏的场景。
门突然毫无预兆的被撞开。“爸!”一个男声,剧烈的喘息着。
好,很好,你儿子回来了,可以放过我了吧?我理所当然的猜测,耷拉着脑袋,偷偷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已经欲哭无泪了。
“唉呀,不是让你别赶回来了嘛!”老爷子瞬间又精神了三成,“我今天可找到了一个好棋友!”他哈哈笑着拍我的肩膀——老军人的手劲差点儿把我拍倒在床上,“这小子可厉害!声东击西,棋路变化莫测,跟我兜着圈子走。我虽然都赢了,但赢得可艰难!”
天作证,任何一个胡下一气,不懂得任何围棋路数棋谱的人,都能带给您这种错觉。我谦逊的笑着,对门口的来人投以求援的目光。
……
我大概愣了足足有半分钟,门口的人也在发愣,估计时间总计要比我更长。
……
律师大姐从屋外走进来,亲昵的挽上来人的胳膊,操一口标准的贤妻良母语调:“风雨,不是说让你不用赶回来了嘛。咱爸这边有我照顾就好了。”
……
是的,这老爷子的姓氏很平常,他姓陈。我突然忆起病历上的名字来。
第十二章:听小吴讲马恩主义渣攻史
三甲医院就是这点不好,科室那么多,人员那么杂,分工那么细,地方那么大……小道消息传播那么不及时。
跟陈风雨同床共枕三年,我对他的家庭情况却几乎一无所知。老爷子年年来医院报道,好的时候一年一回,坏的时候一年N回,儿子儿媳膝下尽孝,一家人其乐融融。我却在急诊科那一角为自己筑了一座围城,贪恋着那突兀的从天而降,又自以为是的爱情,对周围的一切不管,不问,不看,一味的告诉自己:我很幸福。
肖飞扬算得上是我在医院里最亲密的朋友之一。虽然没有明说过,但他显然早就知道我与陈风雨的关系。尽管病历显示他今年才升调这位老首长的主治医师,但作为糖尿病科的大夫,他来病区机会必然比我多多了。我不信这些年来,他会对陈风雨的家庭情况一无所知,更何况这位老首长的名号地位如此显赫。
是的,他知道。他只是不告诉我。任我在那三年的时光中越飞越高,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最终,在那烫金喜字的一箭穿心之下,狠狠跌入深渊。还自作聪明的得意:我自己发现了,我发现的还不晚。进而将身家性命都悬在那一丝救命的稻草之上,傻傻的以为有一天我还可以飞回去。
小一小四小五也是,他们都知道。他们一直坦然的叫我“嫂子”。
……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逼一样。
耳边一直嗡嗡的,眼前一直模糊着。这次,我想听了,但是却听不见;想看了,但是也看不见。
隐约记得我似乎有非常得体的笑着向老爷子告别,还答应他下次有空再一起下棋……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再次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又绕过两幢楼,回到了自己的急诊科。
熟悉的环境没能带给我一丝心安,耳边的杂音愈发轰鸣——围城,在坍塌。
意外地,同样值昨晚夜班小吴从病区跟了过来,在我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
外人的到来使我的思维陡然间被迫清醒起来。我笑着把她拉进办公室:“干吗?又跑我这儿来偷懒找糖吃?”
小吴似乎哆嗦了一下:“夏大夫,您还是别笑了……”
小吴来我们医院才不到一年,转科室就转了有半年多,真正在病区工作的时间不过几个月。我相信她对陈风雨家老爷子的情况,之前也是毫无所知的。
拉过椅子,小吴一本正经的坐在了我面前。“其实吧,渣攻的这个问题呢,要追溯到共产主义萌芽时期,我们两位伟大的革命导师……”
啥啥啥?我瞪着眼睛挖耳朵:党史啊?这你得去跟小肥羊那个入党积极分子讨论。鄙人是神五也拖不动的三观不正人员,至今连入党申请书都没写过。
桌上的手机嗡嗡震起来,瞥一眼:陈风雨。
我拿过来,关机,顺手把座机电话线也拔了,坐直,态度端正的继续听小吴讲党史。
诚实的说,这个时候,有人能主动过来陪我说说话,扯一些无关紧要,却积极向上,催人奋进的话题,我很感激。
(作者按:小吴姑娘真的不是在讲党史啊孩子……)
窗外:枯藤、老树、昏鸦。
窗内:小吴、八卦、天涯。
如此良辰美景配美女,小一却突然带队不识时务的闯了进来,看见我仿佛大舒一口气:“总算找到你了,嫂……”
我挑眼看了看他们仨。
“……夏大夫。”小一一缩脖子,差点儿咬着舌头。
这仨来了,估计陈队长也快到了。我自作多情的想。遂指挥小吴:“去,回去值你的班。再撬班小心我跟许姐告状。”
小吴眨巴眨巴无辜的眼睛:“夏大夫,6点了,已经换班了。”
哈?我难以置信的看看墙上的钟:陪老爷子下完棋是5点,虽说医院大,但从病区溜达回急诊科有一刻钟也够了,我却走了一个多小时?
小吴回头看了看小一三人,似乎是在确定都不是外人,才犹豫的掰着手指头开口:“我一路从病区跟过来。您在停尸间门口瞪着一出殡的瞪了15分钟,人家属差点儿以为您是害死那姑娘的负心汉;在产房门口和一个新爸爸深情互望20分钟,妇产科护士现在正在下注里面那个孩子是谁的;然后您自己在人工湖上那个‘危险物靠近’的破石桥上站了大概半个小时……”
“停停停!”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干的?”
小吴一脸诚恳的点头。小一小四小五也点头。
……你们三个又没看见起什么哄啊!
不过,既然已经过6点,那么我也可以下班了。于是我欢乐的脱了白大褂,招呼在场的全体:“走啊,吃早饭去?我请。”
四个姑娘小伙儿一起点头。然而下一秒,又开始齐齐摇头——陈风雨不声不响的推开了我办公室虚掩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