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上什么都知道”这个基础上设想下来,沈止着实惊出一身冷汗,从来皇上一些有意无意的举动,现在看来也变得意味深长。
允许姜珩用姜璎的身份活下来,到底算是对姜珩这个儿子的庇护,还是什么?
沈止的头脑一时有些乱,姜珩抚了抚他的后颈,靠过去安心地深吸一口气,道:“别想太多,他似乎并不想追究什么。静鹤,我只是在想,四年前他到底知不知道,有刺客埋伏在客栈里。”
若是知道,那这个“父亲”也未免太可怕了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女被刺客伏击袭杀……
沈止打了个寒战,只觉冬日的寒意钻进了心里,有些不安地抱住了姜珩,默然想,四年前他被他爹带到祠堂里跪着祖宗磕头求庇佑姜珩,好在姜珩确实活了下来。
皇上在这场袭杀中又扮演了什么角儿?旁观看戏的?就算放任姜珩和姜璎自生自灭,这样做也实在太冷血了。
姜珩不再说话,他抱紧了沈止,像溺水的人抱着最后的浮木,这是唯一能让他安心的。良久,他低声道:“我会让他们偿命。”
沈止任由他抱着,眸光温柔,轻轻嗯了一声。
***
没过几日,逢年关休了假,沈止便回了沈府陪弟弟妹妹。
知道了一些事后,沈止也慢慢觉察了沈尚书把幼弟幼妹全部送出京外念书的原因。如今有那个资格争权夺势的都在京城,只是一直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和平,陛下的身体到底如何谁也说不清,真出事了,恐怕就是这个和平被打破的时候。
因为他的原因,沈尚书现在也若有若无地站在了姜珩那边,届时若是京城一乱,沈尧和沈秀秀也不好待在危险未知的京中。
现在还好,一片平和——至少表面上如此。
沈止逗不了姜珩就逗弟弟妹妹,顺便旁敲侧击地问问沈秀秀身边有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人。
沈秀秀思考了一下,道:“没有奇怪的人,但是有奇怪的事。”
沈止扬扬眉。
沈秀秀有些疑惑,道:“每天早上醒来时,枕边会多个小玩意儿……大哥,是你做的吗?”
沈止想到自己这几年生辰一醒来就可以看到礼物,哭笑不得地摇摇头。阿九还真是随的姜珩……不过也说不准,说不定是姜珩听了阿九的建议给他偷偷送东西呢。
心中原本还挺轻松,过了这茬再一深思,沈止的脸就黑了。
竟敢夜闯他妹妹的香闺,阿九这胆子越来越大了,回去非收拾一顿不可。
好似找了个借口,沈止心跳有些快,没过多久就坐不住了,换了衣服便出了府,准备去一趟昭王府。
姜珩近来很忙,一面都没见过,他甚至都不知道姜珩晚上有没有来过。
只是这一去有点教人失望,姜珩不在。
阿九一看沈止就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腆着脸笑道:“我只是去送个小东西,其他的什么都没做。”
沈止收了心思,点点他的额头:“你要真做了什么,我可以给殿下帮你请命一下,送你进宫净个身。”
阿九顿时哭丧了脸:“别!您的话殿下都听,这玩笑话可说不得。”
“谁同你玩笑了。”沈止学着姜珩冷着脸,眸中却含着笑意,“再敢闯进我妹妹闺房里,你就该吃点教训了。”
阿九连连点头,知道沈止的心思到底在哪儿,提醒道:“殿下去见杜将军了,要不您在这儿等会儿?”
沈止思索片刻,点点头,无所事事地在昭王府等了会儿,见姜珩还没回来,还是先离开了。
他忽然想起过不久就是姜珩的生辰,正好好不容易顶着寒风出了次门,就在外头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送给姜珩的东西。
没在街上转悠多久,沈止就被人叫住了:“沈静鹤!”
沈止听着声音耳熟,回头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卫适之。
也不知道卫指挥使同姜珩有什么约定……
沈止暗暗想着,又想起姜珩说卫适之“居心不良”,不准他同卫适之单独相处的事,心下哂然,温和地笑着抬手一礼:“卫总旗。”
听沈止又叫回这个见鬼的称呼,卫适之皱皱眉,打量了一下他。
沈止不是在沈府就是在昭王府,被姜珩有意无意地藏着掖着,小孩子护着宝贝似的不给外人看,他已经许久没见到沈止了。
后者依旧如常的温柔从容,今日穿着青色的衣物,雪中青竹也似,挺秀清净,看着就很舒适。
该不是凑近了还能嗅到那股淡香吧?
卫适之想着,不由自主地又走近了一步,沈止却随着他的逼近退后些许,含笑问:“卫兄怎么了?”
卫适之皱皱眉,道:“你又去了昭王府?”
这人有时管得太宽,虽是好意,却让人心里不太舒服。
沈止的笑容淡了点,颔首不语。
卫适之咬咬牙:“你怎么就这么护着他们兄妹,前几日我碰到昭王,问他还记不记得你,他只有一点印象,这般薄情,你又何必上赶着对人家好。”
嗯?
沈止愣了一下,问了问具体时间,同脑中某日醉酒随后被姜某人拐带回府的事一对上,笑着想果真没良心,才按着他亲过,回头就对别人说对他没什么印象。
沈止默默记了仇,笼着袖子一笑:“多谢卫兄告知,还有事吗?”
卫适之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你不在意?”
沈止从容地摇摇头,思忖一瞬,温声道:“多谢卫兄关心沈某,只是沈某心甘情愿,卫兄也不必太过介意。”
说到底卫适之也没介意的立场。
卫适之默然片刻,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沈止:该我记仇了:)
第35章
沈止慢慢悠悠回了府,刚进门就被门房告知有贵客来访——沈尚书体谅原来的老门房,换了个手脚伶俐的。
沈止有些稀奇又有些不安:“贵客?”
难不成是姜珩来了?
那可得同他算一笔“有点印象”的账了。
门房笑嘻嘻地道:“是晋王殿下。”
沈止哦了声,往前堂去时琢磨着晋王来此的目的。晋王背后是常贵妃,如今他爹差不多已经确定了站姜珩这边,常贵妃还让晋王来做什么?
迈进前堂,沈止抬眼就见到沈尧和姜洲凑在一起在说什么,脸上都带着笑,显然相处很开心。
年龄差不多的小少年,倒是容易说到一处。
沈止想着,轻咳一声,含笑抬手见了礼:“下官见过晋王殿下——沈尧,不可无礼。”
沈尧向来很听沈止的话,麻利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有模有样地也行了一礼。姜洲连连摆手:“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沈公子的身体可还好?”
沈止笑着点点头,“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姜洲嘟着嘴,本来孩子气过头的动作,在他身上却显得有些可爱,精致的面容粉雕玉琢的,很难让人心生恶感。他想了想,道:“宫里太无聊了,本王在京中认识的人也不多,二哥三哥很忙,就想来寻你陪我玩玩。”
顿了顿,姜洲笑眯眯的:“沈公子的弟弟比沈公子更好玩。”
沈止淡淡笑着,拍了拍身边弟弟的肩膀,同姜洲客气了两句,姜洲忽地道:“沈公子此番去昭王府就职,是因为以前是三哥的伴读吗?”
沈止含着笑意,歪着头,有些不解:“伴读?下官以前……认识昭王殿下?”
虽然依旧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沈止背后却微微出了冷汗。
他好像一直弄错了什么——因为姜洲每次都是同姜渡一起来,他就先入为主地以为姜洲的目的同姜渡一样。
现在想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兵部同五军都督府颇有龃龉,再者姜洲本就有着圣上的宠爱,还有个大都督舅舅,不需要再拉这么个盟友。
四年前他逃离京城时虽然有意遮掩了面容,可后来肯定露了马脚,这几年来京中无人不知他失了忆,常贵妃这是害怕他恢复记忆?
抬眸同姜洲微笑对视着,沈止看着对方那双澄澈的双眸,心中慢慢思量着。
姜洲这副纯真善良的模样,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
姜洲只是一愣,就反应过来,脸上满是歉色:“对不住,沈公子,我忘记那回事了。”
沈止两眼弯弯地摇摇头:“忘都忘了,也不必再去追究什么,殿下不必介怀。”
姜洲松了口气,同沈止说着话,目光却止不住地往沈尧身上瞄。沈止侧头看了眼沈尧,看他也滴溜溜转着眼睛,沉吟片刻,让沈尧接待姜洲,自个儿回房睡会儿。
睡之前沈止特意在窗边和门上放了个小铃铛,伸指敲了敲,听到清脆悦耳的铃铛声,满意地合衣躺下。
虽说有点困意,却不怎么睡得着。沈止翻了个身,前几日同姜珩的对话又浮上心头。
圣上知道一切——那也知道常贵妃的恶毒心思,这几年来的圣宠不倦,却又不给常贵妃掌凤印,多半是忌惮常贵妃的哥哥常轲。
常贵妃……
沈止想起了那日看到的男人背影,如果没差的话,那位应当就是常轲了。
姜珩在他面前几乎不加遮掩什么,上几次听到的关于假银票的事似乎就与常轲有关。
银票是户部所制,那是不是等同于户部同常轲有所牵扯……圣上将姜珩放到户部,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真是难以捉摸。
沈止想着想着,不可抵抗的困意便袭了上来,没过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梦中又是以前的经历,只是和梦到少年姜珩那般美梦不同,这回却梦到了被追杀时的事。
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天空与远方的地面都是同样灰蒙蒙的。
忽有雷霆咆哮,紫电横空劈出,将灰色的天幕撕成了破碎的几片,似乎即将灭世。耳边除了震耳欲聋的滚滚雷声,还有哗哗不绝的长河奔腾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