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嘴边,只剩下了一声叹息。
虞乔的发冠在激烈的战斗之中不知何时已经掉落不见,他一头乌发散落,油伞刚刚被他借势刺入一人胸口穿了个透心凉,鲜血流淌一地。没了伞遮风挡雨,被打s-hi的碎发黏在他雪白的侧脸上。刚刚一番战斗,脸上竟多了些潮红血色,嘴唇殷红,乍看之下惊心动魄,美得像是雨中妖魅的鬼魂。
穆深凝视着他的侧脸,心绪万千涌动,两人并肩贴身,温热的温度随着身体传播过来。
“你在干什么,不要分散注意力。”虞乔盯着前方,压低了声音说:“我大概还能解决十个,剩下的你行不行?”
穆深顿了顿,说:“你放心。”
虞乔颔首,下一刻毫不犹豫地撑弓就s_h_è !他动作流畅无暇,让人有目眩神迷之感,完全想象不到他肩上有伤尚未痊愈!
可穆深知道,虞乔现在一定很疼,他肩上的那块布料已经隐隐透出了血色。但他打小接受的教育作风就是如此,不到最后一刻,不杀光最后一个敌人,身为领导者,就坚决不可露出疲态!因为他象征着他这一方的精神旗帜,不死战到底,绝不妥协!
他也不会让他妥协!
昔日的战场杀神,冷面修罗的明昭帝面无表情地抬眼,杀意如雨四溢开来,他手中雪白的剑似乎受了影响,嗡嗡颤动起来。
“杀!”
“杀!!”
沉重的剑锋所到之处,尽是头断血流,人首分离。男人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迟缓,敌人在他冷酷无情地斩首动作之中,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随着父亲上战场打下江山的修罗少年影子。他之所以在世家之中杀名赫赫,不过是因为他真敢杀,真能杀。
能在真正的战场上一直活下来的人,都是好运的疯子。
面对着男人包含暴戾和杀意的黑眸,心中胆怯者连对视都不能,下一秒便正面迎上剑尖,从胸膛中穿过,瞬间没了呼吸。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虞乔的呼吸越来越急。
他知道,不能有任何伤口,死士使用的武器上都染了剧毒,那出自一个效忠虞长笙的用毒世家。但凡沾上一丝半点,他们今日就做了无用功。
但随着战斗的时间加长,他越发无法集中注意力,数日的疲惫伤寒像是在这一刻齐齐爆发出来了似的,大脑居然有一丝昏沉。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虞乔牙齿紧咬,逼自己保持谨慎。千钧一发之时,容不得一点疏忽。
我还有千愁百恨没有报。
我还有一厢夙愿没有偿。
我身上背负着的,不止我一个人的命。徐州枉死的千万条鬼魂,白少谦,周子舟,王余……和他。
我发过誓,我将不惜一切代价为他们报仇,所以我,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他狠狠一咬舌尖,口中顿时充满铁锈味道,疼痛唤醒了神志,他的神情比视死如归的死士更可怕,手中上邪如浴血一般,红到妖异!
在那群死士眼中,这位虞家出身,理应知书达理,温文儒雅的皇后,简直杀红了眼,比他们气势更恐怖,更不要命!
随着雨声渐大,天上雷霆轰隆,敌人接一倒下,血水染红街道。虞乔和穆深背靠背,互相平复喘息。
一名伤痕累累的黑衣卫上前俯身:“禀报陛下,娘娘,敌人已全部清理完毕。”
以往,黑衣卫的禀报对象只有穆深一人,虽然不回避虞乔,但也不会主动汇报。今日态度大变,是因为虞乔在危难之中当机立断救了他们数名兄弟的命,叫他们不得不生出感激之情。
他们真正认可虞乔成为了他们的另一位主子。
穆深点点头,他久经沙场,刚刚一番激烈战斗在平生也遇到过不少次,虽一时狼狈,却也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望着虞乔柔声问:“有没有受伤?”
虞乔摇摇头,低声说:“让他们再检查一遍,这条街已经不安全了,我们要赶快离开。”
穆深颔首,扶住他离去,手及之处皆是温热黏滑的触感,他心一惊,压低声音问:“肩伤怎么样了?”
“还忍得住。”
黑衣卫护送着两人,立刻离开了此地,虞乔望着仿佛空无人烟的长街,冷笑道:“整条街市都成为杀人之所,徐州太守知道吗?”
“王彦之不是虞长笙的人,他是朕任命的。”穆深言简意赅道:“今日的事他应该不知情,不过这番动静这样大,他过不了多久就该知道了。”
虞乔闻言不再多话,此时一名黑衣卫无声地靠近,道:“我等已查明,再无其他敌人。”
穆深默然点头,虞乔却心中一动,以虞长笙的作风,除了摆在明面上的明棋,应该还有一道暗棋。
他此时历经大战,旧伤复发痛的死去活来,绷紧的弦刚刚放松,脑筋一时半会无法像以往那样灵活,竟是眼睁睁地看着穆深点了点头,对那黑衣卫俯身说话。滴水穿石之间,脑中火光一闪而过,虞乔眼中忽然浮现惊恐之色,厉喝道:“小心!”
穆深愕然,尚未反应过来,那名黑衣卫忽然暴起,一道刀光闪过!男人骤然拔剑,一剑而下!
滴答。
流血的声音。
黑衣卫的头颅断落于地。
虞乔的眼眸不受控制地睁大。
穆深死死捂住胸口,胸腔没入一柄短刀,刀身泛绿,显然涂了毒。
从他的指缝中流出鲜红的液体。
黑衣卫中有虞长笙安c-h-a的j-ian细,这是一道暗棋。
此时,街外忽然传来马匹的声音,一名黑衣卫踉踉跄跄地冲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来了军队!是端王……端王麾下!”
虞长笙果然与端王勾结,竟然调动了亲王能有的全部侍卫军。看来端王与他同一想法,宁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他们今天死在这里。
虞乔的反应比任何时候都要快,他毫不犹豫地扶住穆深向外跑去,黑衣卫在前方开路及引路,一路血光冲天,杀声不断。
穆深走得踉踉跄跄,应该是伤到了心肺,他胸口血流不止,强撑着没有昏过去已经是大幸。虞乔勉强扶着比他高大沉重多的男人,脚步也难以快起来,眼看就要被追上了。
穆深望着他狼狈的侧脸,忽然笑了一声,道:“无事,把朕丢下吧。”
“你胡说什么!”
“没有胡说,朕……我不会怪你的,你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我已经很高兴了。”穆深顿了顿说:“是我对不起你,一时大意,害我们都陷入死境。”
“都这个关头了!你还有心思计较这个!”虞乔气息不稳,声音冷的像冰:“闭嘴,无关紧要的事回去再说,你给我撑住,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穆深笑了笑,神情难以抑制的温和下来,如果此时虞乔看他一眼,就会发现他的表情有多么悲伤,又多么高兴。
他的眼前已经开始发花,过多流失的血和扩散的毒素使得他微微眩晕,他喃喃道:“去王彦之那里,他是安全的。”
“我倒是希望这样。”虞乔神色冷峻,一路披荆斩棘,他按黑衣卫指引的方向一直冲到一座隐蔽的宅院前,冲里面高声道:“王曦何!出来!”
王曦何本来在院中作画,忽然闻得外面喧闹,放下笔出去一看,顿时被眼前景象吓丢了三魂六魄,颤声道:“这……这是怎么了?”
“别问了,快扶他进去,再叫人转告你父亲,有人在市中作乱!”虞乔快急道:“他如果不信就让他来见我!没时间了!”
王曦何吓得连话都说不完全,立刻放他们进去疗伤,虞乔把穆深放到榻上,转头命黑衣卫中的大夫来看时被男人握住了手腕。
“怎么了?”
穆深的嘴唇已经发青了,他盯着虞乔焦急的脸色,说:“我如果不行了,你去找阿洛,他那里有一纸圣旨,会帮你稳定朝政,军队之中,顾昭会听你的指令,一旦京城变乱,你就要他率三十万大军来救你。”
虞乔听得无端心急如焚,他低声呵斥道:“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还没死呢!”
穆深微微笑了笑,他的眼皮已经开始沉重起来:“朕要先睡一会儿,你不要太难过……照顾好自己……乔乔。”
“!”
虞乔的瞳孔突然剧烈收缩,他死死盯着男人,声音控制不住地尖锐起来:“你……你刚刚叫我什么!?你再说一遍?”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握着他手腕的另一只手虚虚垂下。男人双眼闭合,呼吸微弱,俨然进入了深一层的昏迷之中。
他紧闭着眼,如熟睡着死去了一样。
虞乔忽然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从手指开始,一直蔓延到全身,他的大脑嗡地一声,炸开了全部的思绪。
‘我要给你起个只有我和你知道的名字’
‘乔乔……乔乔,叫起来不觉得很好听吗?’
‘我在的,乔乔,我一直都在的’
‘乔乔,乔乔!’
他猛然转身,对着门外歇斯底里的喊道:“大夫——大夫在哪里?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给我救他!”
第26章
按后世流传的一句话来讲,如果人生可以分春夏秋冬四季,那虞乔在十五岁之前的人生,都是阳光明媚的春天。
他出身顶尖世家,父亲虞长笙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母亲吴音是吴家高贵的嫡长女。他一出身就受万众瞩目,背负着两个家族沉沉的期待。当时前朝末帝尚在,帝国山河日下,世家却如日中天。虞乔作为两大世家的结合象征,从小生活用度堪比王子皇孙,目之所及,皆是麾下城池。
除了在最优秀的环境中长大,他本身的资质也是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常人远不能及。没有什么虎父犬子,离经叛道。他从小就是虞家最大的骄傲,世家新一代的领头羊,没有一处让世家失望世人嚼舌。少年一直脚踏青云之上,对下方的人间烟火凡夫俗子投去审视不屑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