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大约又过了五个月,处州与碧州的魔道也栽在了蓬莱修士的手上,部分被斩杀,余下的或者被抓捕,或选择了投诚。
每次有类似的消息,叶柏涵都会亲自或者派人来告知林墨乘。林墨乘内心是否情绪起伏暂且不说,至少表面上表现得十分沉稳。
叶柏涵强迫林墨乘养孩子,林墨乘自然是不愿意的。不过在比起养孩子,他其实更厌恶砺剑峰弟子的碎碎念,所以勉强一边养着孩子,一边琢磨着脱身之道。
他其实讨厌这群小孩。林墨乘什么都讨厌,这是一个反社会人格患者的典型特征——怨天怨地怨政府。林墨乘自己可能没有这种自觉,叶柏涵却把他看得很透。
可即使如此,叶柏涵心里却很清楚,他这位师叔跟真正的反社会患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最大的区别就是,他心有留恋。
叶柏涵不会替林墨乘辩解,那会让他觉得对不起自己。但是即使不去辩解,至少有一点叶柏涵是承认的——林墨乘并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相反,就是因为他的感情总是太偏执太固执,最后才会导致了那样的不幸。
说明白点,就是林墨乘缺爱。
一般来说,少年缺爱这种事情可以通过长大后好好谈个恋爱来解决,不过倒霉催的林墨乘非要先渣一把对方才肯老实谈恋爱,最后会越变越偏激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让他带孩子,只是叶柏涵抱着尝试的心态做出的决定,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用。但是叶柏涵只是打从心里觉得,如果这世界上有人能让人忘却仇恨,失去防备……那么真的是只有小孩子才能做到。
如果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叶柏涵倒是希望林墨乘跟小孩子多多接触,好让那破人格倒回去重新长一遍。
实在做不到这一点,也多少能给他洗个脑。
林墨乘或许没有察觉到,但是叶柏涵一直没有放弃给他洗脑的打算。他虽然没有把林墨乘囚禁起来,但是平日也大多时候都拒绝让他跟年纪十六岁以上或者智商一百以上的人接触,这就导致林墨乘平日接触到的全是二货或者傻白甜。
林墨乘一开始还一直琢磨着怎么逃离天舟山,如何控制魔道各处势力目前的形势,后来因为在天舟城中能够得到的信息太少,加上情势一直在变化,即使知道了情况也很难作出相应的反应,他便索x_ing放弃了这么做,只是暗暗关注着形势变化,一边专心破除捆仙索。
当然,这个过程中,多少还是要应付一下叶柏涵送来的小孩子的。他本心并不想跟这些小孩有什么过多的接触,甚至因为双方之间的宿怨,即使这些孩子本身并不知道,林墨乘还是根本不想要培养对方,教导对方剑道。
他又没有什么特殊的无聊爱好,才不想给自己培养敌人。虽然以这些孩子的等级,可能一辈子也没有资格真的成为他的敌人。
但是孩子这种东西,原本就是最不喜欢按照规则出牌的存在。
就算冷淡对之,或者疾言厉色地训斥,但是只要一旦给对方一点好脸色,很快就会记吃不记打地缠上来,百试不爽。
而且,林墨乘也无法真的就对这些孩子视而不见。
因为叶柏涵关心他们。偶尔来一趟,叶柏涵就会询问药童们练剑的心得,以及考验他们的学习进度。如果林墨乘敷衍了事,叶柏涵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而且会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林墨乘。
林墨乘不喜欢那种眼神。
但是比起看到那种眼神,林墨乘更讨厌叶柏涵一直不出现。他也很奇怪,自己在这种时候竟然还在在意是不是能经常见到叶柏涵——但是,若是真的从此被困在这里,无法得回原本的力量和原先的势力,现在这种情况,说不定也算是一种最好的结局。
因为叶柏涵活着,好好地在那里,而他们之间……好像也终于可以和平地相处,彼此都不再怀有深刻入骨的仇恨。
虽然……叶柏涵对他也没有太深的感情,可是彼此两人爱恨交织相爱相杀的那些年,此时此刻的一切却显得出人意料地平和……与静好。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林墨乘的心神终究忍不住为此而动摇。
有童子送上了茶,看看叶柏涵又看看林墨乘,有些紧张地说道:“这次的茶是按照余仙子的教导泡的,我有很小心地没有弄错步骤……请丹师和仙尊品评。”
叶柏涵微笑着把茶水接了过去,很用心地品尝了一下,果然做出了点评,点评里把少年很是夸赞了一番。
少年心存喜悦,又望向林墨乘。
林墨乘饮了一口茶水,却对于少年的说法不以为然。他修道上的天赋超绝,在其他方面也颇有造诣,一根舌头更是灵敏挑剔得很——在他看来,这茶泡得实在是勉强得很。
可是他没说话,少年就一直目光炯炯,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叶柏涵也向他望了过来。
林墨乘沉默许久,到底还是开口,很是勉强地说了一句:“……还可以。”
明明是十分有保留的评价,少年却瞬间露出了灿烂而心满意足的表情,林墨乘目光触及之时,猛然心头一窒,却是马上自己移开了视线。
少年却不曾注意到这小小的细节,只是留下茶水和杯壶,抱着托盘退了下去。
他离开之后好一会儿,林墨乘都没有说话。半晌之后,他才突然开口说道:“为什么偏偏要把这些孩子送到我这里来?”
叶柏涵愣了一下,才说道:“为什么师叔你要在这么久之后才突然问这个问题?”
林墨乘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却并没有回答叶柏涵的问题,而是说道:“我知道你不怕我挑拨他们,因为说到底,我是他们的仇人,就算再怎么挑拨,一旦真相被揭露,他们也必定会仇视我。可是,我不相信你没有想过——若是我与他们之间有了一点情分,真相揭露的时候,难堪的可不只是我,恐怕他们自己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这样说着,他冷冷笑了起来。
虽说是冷笑,林墨乘的表情里却并不存在嘲讽之意,反而让人觉得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仿佛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时该怀抱什么样的感情。
叶柏涵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师叔在意这个吗?”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并不在乎这些孩子可能从真相里受到什么伤害。林墨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皱紧眉头,不相信叶柏涵竟能对此无动于衷。
叶柏涵似乎读懂了林墨乘的眼神,开口说道:“我倒是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件事,因为我想,无论如何,他们现在的情况总归是师叔你造成的,所以师叔你教导他们剑道,照看他们,总也算是一种弥补。”
第241章
林墨乘没想到叶柏涵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时愣住。
叶柏涵表情平淡,说道:“往事不可追究,其实说到底,我也并不希望他们心怀仇恨。他们之中的大部分,家族的沦落都有各种各样的原因, 但也有一些人的悲剧……是真正完全由师叔你导致的。”
林墨乘冷下了脸, 半晌才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若拘泥于一家一户的安稳,又能成得了什么事?”
叶柏涵却十分不客气地反问道:“那师叔你现在成了什么大事?”
林墨乘顿时被噎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说道:“如果不是你——”
叶柏涵说道:“没有我也有别人。诛月或者白袭青, 月白或者三师姐,甚至砺剑峰上的任何一个弟子。”
林墨乘听得眉头一皱, 因为叶柏涵把自己的前生和其它人放在了同一列, 这是很奇怪的。
诛月和白袭青也就算了,月白和秦思归是什么鬼?砺剑峰上的那些弟子都被提到就更可笑了,要跟林墨乘抗争,他们脑子够用吗?
林墨乘明显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
叶柏涵知道他的不以为然何来, 却开口说道:“……师叔,师侄们也许很单纯,心思不够深沉复杂,可是我想他们对于师叔的敬慕和喜爱都是真诚的。你面对着这样的弟子时,心里就没有哪怕一刻……为了他们迟疑过吗?”
叶柏涵这一次没有跟他打禅机, 只是那样直接又坦白地问出了这么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林墨乘沉默了好久,却出乎意料地回答道:“我素来心胸狭隘,心里放不下很多人。不如你……博爱。”
叶柏涵愣住。
林墨乘这一句回答的时候, 表情认真而凝重,但是用词实在有些微妙,若是不理解的话,很容易误解成嘲讽。
但是这一句,却是他最最真心的真心话。这里面的每一个用词,都精准地来自林墨乘真心的感情。
林墨乘是个与人的关系越亲密,就越无法对之说谎的人。他待人素来冷酷和无情,唯有面对真正在乎的人时才会偏执急躁,方寸全失。
这并非好事,事实上糟透了。林墨乘自己其实也已经有所醒悟——回首那几乎称得上是走一步悔一步的数百年人生,他何等聪明,如何不知道自己在人生路上失去了什么?但是越是如此,他越是只能一往无前地往前走,只能指望在这个过程之中,硬是把死路撞出个洞天。
这句话与其说是对叶柏涵的嘲讽,不如说是最诚恳的艳羡。
心胸狭窄,那是他一生的写照。就算天赋出众又如何?说到底,除去天赋之外,他与朱玦并没有多少区别。不过是一丘之貉而已。
他憎恨和厌恶朱玦,曾经付出过多少感情,就有多么憎恶。可是事实上,他对于诛月所做的一切,比朱玦所做的一切还要肮脏且令人恶心。
朱玦至少嫉恨的是他,下手的对象也是他。可是林墨乘嫉恨乌怀殊,却要偏偏对诛月下手。诛月做过什么?那孩子除了是乌怀殊亏欠的对象之外,他什么不好的事情都没做过。
诛月的一生,都在为了别人而耗尽心血。他忍受着应我道里的那些肮脏事情,帮助一切能够帮助的人,他所做的一切,至少有一小半是为了林墨乘。
但是林墨乘对诛月的憎恨却来得这样理所当然,仿佛迁怒本来就是世界上最为理直气壮的事情,仿佛身为乌小福的转世就是诛月天然的原罪。连林墨乘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给了他这样的勇气?
他和诛月……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