嬑阁志异 作者:沈嬑【完结】(43)

2019-05-11  作者|标签:沈嬑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虐恋情深


  这话问的,我能记得什么?
  我还想问你好不好?
  不过这种事情旁人又怎么能说的清楚呢?
  我冲他摇了摇头,道:“我只有近一百年来的记忆,师尊说我遭了天劫,脑子给劈糊了。”
  是以前尘往事俱忘,记忆只停留在青落山上。
  衡书星君轻笑两声,道:“天劫?小花妖,你信吗?你师尊可真是用心良苦,专为别人做嫁衣,这天底下哪里还能找到你师尊这样的神仙。当真是……”
  夜已深,月色渐凉,他又重点燃了一盏冥灯,神情虔诚地放到了河面上,面容平静祥和:“不过,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一个天劫的诓头就可以将过去掩埋在过去,重新开始也未尝不可,只是可惜了这么一位仙风道骨的师尊。
  难道师尊是在骗我,那不是天劫又是什么?
  专为别人做嫁衣,指的又是谁?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我“腾”地站起身来,焦急追问道:“敢问星君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小妖的师尊定然没有理由要骗我什么的。”这话说得铿锵有力,人也站得四平八稳,一颗心却早已吊到了悬崖峭壁上,上上下下来回晃荡,那不是天劫,又是什么?
  此时衡书星君的话轻飘飘地传进耳内,似真若幻:“小花妖,你和我还真是同一类人,不,你比我还要决绝那么几分,我问你,你可知道九重天西陵台有一处禁地,有名堕灵崖,三品以上的神仙从此崖跳下去,仙骨灵根尽毁,而其余的小仙跳下去,轻则魂魄破碎,散于四方,重则化为乌有,此间再无。”
  “堕灵崖?”紫薇仙子故事中衡书星君堕去仙籍的地方,我点了点头,指尖微颤道:“星君是说,我是从那里跳下去的?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呢?
  这九重天的堕灵崖,岂是我一只法力低微的凡间妖物能去的地方,当真是荒谬得很!
  除非……除非我曾经……
  竹林中师尊与摇光星君的分庭抗礼,去十万大山路上摇光星君那些莫名其妙的温柔与奇怪的言行,天子城外白珢的一声“倾城”……
  一切仿佛都有了解释,这般水到渠成!
  原来,倾城是我,我是倾城!
  似一道灵光乍然穿过灵台,竟不知心头一团是何滋味?
  早先只是怀疑,尚不敢盖棺定论,如今却是言之凿凿,不可不认。
  难怪一想到摇光星君离去前脸色苍白如纸失魂落魄的样子,竟会生出失去心疼的感觉,生怕委屈了他一般。
  “怎可能,本妖又不是吃饱了撑着,好好地没事做抑或是脑子被驴踢了,去跳那劳什子堕灵崖,好死不如赖活着,星君这玩笑……开得约莫有些大了……”越说到后面,装腔作势声渐微弱,而后戛然而止。
  这世上最可恨的是以泉路错为家,而最可笑的莫不过画地为牢自欺欺人,到头来骗得又是谁?
  道理都能听的懂,只不过身处其中,总是看不透而已。
  衡书星君并未理会我这连自己也说服不了的辩解,张了张唇,踌躇一番后,语气颇带悲怜,道:“这话原不该我对你说的,免得搅得这一池子水更混,只不过我这只鬼向来多事,多说了两句,夜深了,小花妖,哪儿来回哪儿去吧,这江府的公子爷我替你送回去。”
  他指的是靠在桥墩子上的醉猫,青脚镇上有名的纨绔。
  “有劳了!”我向他先行道了谢,衡书星君微微一点头后向着桥墩子走过去,步履平稳,衣袂生风,“星君,你可懂了“情”之一字,能否为小妖解了这一惑?究竟如何才叫喜欢,怎样才算是爱?”
  呵,我也不知道要去问谁,这与我一般跳下堕灵崖为爱成痴的星君,兴许知道,总之一定要比我来得明白。
  其实说起来也惭愧,本妖素来爱看些戏本子唱词,大都是关于善男信女有情有意的,家徒四壁的书生与慧眼识珠温柔款款的闺秀,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与巾帼不让须眉的侠女,美貌痴情的狐妖与凡俗男子,天上的仙女与长着三只眼的妖怪……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只是看多了这些戏文,平时也能胡诌出几句爱情至理名言,唬一唬青落山的一众小妖怪们。
  拿掉那表面唬人的东西,确确实实是一脑子浆糊。
  那赫赫有名的红尘门像极了六道轮回,一脚踏入后,看不清道口深处的模样,只能一边回忆着自洪荒时期流传下来的记载和传言,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摸索着。
  有些误打误撞进了红尘路的人妖仙魔,糊里糊涂,等到了最后,也不知道究竟何为深爱,只不过是顺水推舟随波逐流罢了。
  这也是从戏本子上看的,化用俗世中的说法,就叫做“凑合”和“将就”。
  衡书星君顿了顿脚步,似在沉思中,半晌,用极清明的语调道:“喜欢是浮在表层的笑容,而一旦爱上,大都是会疼的,不管面上是何等的潇洒和不在乎,在心里。”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处,声音中有几分哑然,“是会疼的。”
  原来爱上一个人,心里是会疼的,像极了大多数的戏本子里的故事,只是很多时候,看的人只注意了这段戏的凄美结局,譬如我自己。
  夜已深,天上一轮凉月,掠过脸庞的风,有点冷。


第61章 花犯倾城(二十一)
  依旧是返回青落山中的老路,路旁大片大片的夕颜花开得正好。
  这老路明明已经走过近一百年了,第一次觉得它好短好短,短得教人望而却步,欲止步不前。
  师尊说,他等我回来,就告诉我原原本本的因果,就像之前自己所求的——弟子有惑,不解之不得从容之。
  可是,解了此惑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这天下何其之大,可有一方容身之处?
  衡书星君说,是我自己跳下堕灵崖,本妖这么怕死怕疼的秉x_ing,又是因了什么缘由,总不真是吃饱了撑着闹着玩的,哪里有玩灰飞烟灭魂飞魄散的妖怪?
  都说做人最苦,生老病死,油盐酱醋茶皆须面面俱到,j-i零狗碎的破事一大箩筐。
  可作妖明显也好不到哪里去,爱恨情仇,招惹了一星半点,免不了要活活地被烫下一层皮来,准疼得龇牙咧嘴。
  十万大山里,摇光曾说过他与倾城过往的支言片语,一字一句中,藏着掖着的都是彻骨的深情与悔不当初,当时我只道这倾城真是一个足以令人艳羡的人物,得以被人珍之藏之,视若天上的白月光,心头的朱砂痣。
  可如今,既知这被人放在心尖尖上的倾城却是自己这只小花妖,内里外里颜色皆是十分好看,五花八门的滋味一齐涌了上来。
  难怪那些看戏的凡人,啧声羡慕戏中所唱的公子王孙闺阁小姐,叹之命何幸之,纵使情深缘浅其间几多责难依旧不得善终,仍自顾自地心生遐思一朝化作戏中所唱的人物,只记得山无棱天地绝乃敢与君绝的旷古绝恋与沧海桑田不变的痴情,殊不知这结局无论是悲是喜,戏中人的心路大都是百转千回似阡陌小道。
  任何一场爱情的戏文,旁观人永远不是局内人,有的人看的是热闹,有的人看的是人,大抵缘此。
  本妖收了踏风疾行的妖法,陌上花开,自可缓缓归矣,只不过不是那个意味而已。我随手在路边摘了一朵夕颜花,拿在手上摆玩起来,后径直叼在了嘴里。
  我想,这是不是就是凡人口中的“苦中作乐”?
  本妖抬头看着天边的北斗七星,七星比一旁的繁星要亮很多,也大一些,轮廓鲜明,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
  那里就是摇光星君住的宫殿,他说很大很大,恐怕能和这凡间的皇宫比上一比。
  只是这么大,只有他一个人吗?
  那个温柔乡里神情冷漠一身贵紫的星君大人,那个天子城中斜靠客栈阑干掷山茶花的上仙,那个十万大山中撒泼耍赖死活要我带他回家的孩子气的神,他如今在干什么,又在想什么?
  心里有点疼,我这是在干甚么?是在想他念他吗?
  嗬,他可是个九重天上执掌一方的上仙,是神仙呵!
  而我此前明明喜欢的是……
  我忘了,师尊也是神仙,这神仙周身都是有仙气缭绕的,一般的r_ou_眼凡胎看不出来,只身上的气度便是不凡,自有一类洒脱在其间,摇光星君是如此,师尊也是如此,思及此,却如站在寒风四窜的雪山顶端,一盆冷水兜头淋下,从头顶寒到了脚心。
  我竟有些看不透自己了,甚至厌弃起自己,这青落山中的百年,师尊待我甚是亲厚,不可谓不好,而我如今吃了秤砣铁了心般,欲做个明明白白人,是不是让师尊为难了抑或是枉费了他的好?
  心神恍惚,连带着脚下也有些虚晃不稳,我强自定了定神,觉得自己该把净心经给念起来了。
  山中寒舍内。
  本妖里里外外找了三个来回,就差要刨墙掘地三尺了,还是未见到师尊和栗子半个人影,只在师尊的桌案上拾到了一封书信,纸信一旁工工正正摆着一面手掌大小的符令牌,上书有“镜花水月”。
  信上是师尊清正藏有风骨的字迹:
  小夕,为师突有要事去办,三五日后必归,勿念,你所想知道的,“镜花水月”会替为师告诉你,小夕,记住,青落山是你的家。
  师尊亲笔!
  我的目光落在那一方符令牌上,鬼使神差置于掌中细细端详,忽见一面旧日景状的画面现于眼前,占据了房内的一方天地。
  那画幕之上所现的少年一身红衣飘然,眼角含笑,唇红齿白天真烂漫,竟是与我有着相同的一张脸。
  我听见有人唤他一声“倾城”。
  倾城,倾城,那红衣少年原来是以前的我。
  而唤他“倾城”的是位眼波流转灵动似水的女子,着红衣,待走近时细看,心中一惊。
  好一对形容相貌如此肖像的双生子!
  那女子有名“倾颜”,原身乃是一朵朝颜花,是我的姐姐。
  世有朝颜夕颜二花,朝颜花朝开夕暮,夕颜花正好反向而为。
  姐姐待我甚好,那座供修炼的山上,各门各类的妖怪成百上千,道行高低参差不齐,可是却没有什么妖怪敢来欺负我,因为我姐姐会用蛇骨鞭抽得他们哭爹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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