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无论我做什么,她都喜欢跟在我身后,就如同梓欣如今喜欢跟着你一般。”
砰地一声,单司渺忽然撑着手站了起来,转身朝楼外走去。
“就算一时能逃避又如何,这世上,最斩不断的,就是血缘二字。”身后的玉洛成幽幽地道,逼的单司渺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单司渺回头看他,忽然觉得有些作呕,就好像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咙里,想吐也吐不出来。
“恨么,感觉很恶心?”玉洛成说着走到了他的身边,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他重新按坐了下来,“可是,你却是我最期盼的孩子呢。”
单司渺拼命捏紧了拳头,让指甲深深刺破了掌心,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又下意识抬头瞄了眼帘幕后的床榻,只见床上的人依旧没有丝毫的动静,似乎睡得很死。
“所以,就算你其他儿子死在我手里,你也不在乎?”单司渺咬牙问道,掌心下意识地捂住了脖子后方一个小小的凹陷的疤痕处,那是儿时他与孟筠庭跟人打架的时候不小心被挖伤的地方。
那时候他太小,已经记不清那疤痕的地方原有的东西了,大约只有孟筠庭会知道,那地方原本是什么。
玉洛成见了他的动作,微微一哂,“只有站在高处者,才有资格决定别人的生死。我想,你很快就会学会如何当一个皇家子弟。”
“……”
直到现在,单司渺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杨映松,楚修,洛少宸,都是他一手安排在江湖各门各派中的棋子,而这些棋子不是旁人,却都是他亲生之子。
梓欣,或许只是一个意外。可若不是这个意外,单司渺也不会发现其中的秘密。第一次其实是在杨家,他曾匆匆一瞥,见过杨映松身上的红色胎记,可当时并没有当回事。直到他认识了梓欣,知道了她跟玉洛成的关系,才又想起了当初的这一茬来。
原来,那些红色的记号并不是天生的,而是人为的。
无意间瞧见子规手上的红痣时,他便隐隐有了一些猜测。再次确认之后,他发现楚修身上果真也有这般的印记,加上玉洛成之前跟他说的那一袭话,让他不得不联想到自己的身世。
若这一切是真的,那是何等让人心惊。
或许从多年以前,玉洛成就盘算着,如何利用自己的孩子当做棋子,将自己的势力渗透到江湖之中。他说的对,这世上最牢不可破的就是血缘二字,只要利用这一层关系,无相宫的力量就会如同触手一般,伸到各个名门大派之中,无所不在,以至于现在可以一呼百应,万人拥戴。
再往深处想,要掉包孩子,怕是只有从婴儿时下手。面前之人,究竟是有何种心x_ing,才能如此行事,将刚出生的亲子送入敌人府中。
而待这些孩子长大之后,他竟还有信心能cao控着他们。
不对,不可能全部cao控着,那还有些不听话或者不成器的“孩子”,他是如何处置的?
单司渺头上此时已渗出些薄汗来,他越盯着面前的男人,心中的恐惧就越多一分。本以为自己已看尽了世态炎凉,任何情形都可淡然自处,却不料,他终是高估了自己。
“先不说别人了,就说说你,你可愿与我共享这天下?”玉洛成收起了轻松的神情,认真地问着。
方才的两个侍女又同时走了过来,在单司渺的面前放下了两只青红相间的钧瓷碗。左边那只碗里涌动着令人不悦的苦涩气味,色泽也呈现着奇怪的黄绿色,甚至还散发着一些淡淡的腥臭。而另一只碗里是普通的透明酒液,可单司渺还是在一瞬间分辨出了其中熟悉的醇香,那是玉洛成曾经与他介绍过的,一种特殊的稀有佳酿。
人啊,就是这样,身体感官会本能地记住最美好的东西。
“那是化功散,喝了它,就跟当初一样,你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出这里。”玉洛成怕他看不明白,耐心解释道,“另一碗,代表着你会成为无相宫唯一的少主人。”
同样的抉择,第二次明明白白放在了他的面前。
可他知道,这一次,已有所不同。
榻上酣睡的是生他下来的女人,眼前坐着的是他本该称为父亲的男人,这个男人有着染指天下的能力,并承诺着要将这天下予他继承。
他似乎没有任何可以拒绝的理由,或者说,若放在以前,他早就毫不犹豫地喝下右边的那碗酒了。可如今,手却迟迟抬不起来。
这世间从来都是弱r_ou_强食,就跟他当初夺取杨家,倾覆滕王阁一般。仔细想来,玉洛成也并没有做错什么。单司渺从前站在缚焰盟一方,只是怕无相宫夺走他辛苦得来的一切,可现在,他轻易就能拥有更高的地位,更多的权利,无论如何,选择看起来都很明朗。
可自己为何会犹疑呢,单司渺想不通,脑子里是从未有过的混乱迷茫。
“想想你那些卑贱的日子,还想再回去么?”玉洛成这么问道。
一下子,平生所经历过的贫穷,屈辱,愤恨,不堪……在肮脏的交易下,黑暗的世道中,所有一切不择手段的过往,一下子涌上了脑海……
几乎是被蛊惑般的,单司渺端起了右边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玉洛成笑着看他饮下了酒液,按在他后心的手掌忽地内力一吐,猛烈的内力直击心脏,几乎压迫的单司渺一时间停止了呼吸。那一瞬间,他以为玉洛成改变了主意想杀他,直到忽刚忽柔,忽冷忽热的气息如流水一般自心脉直达四肢百骸,一一穿过他周身各大x_u_e道,激得他经脉间突突生疼。
体内的无相诀之内力如同收到了某种共鸣一般回应了起来,直到两者自交错争斗到交融汇聚,单司渺忽地吼出一声,震开了身后的玉洛成。
小楼间的帘幕还在微微晃动着,单司渺低头瞧了瞧自己掌心,只见刚刚被指甲所划伤的地方已经开始渐渐愈合,如同怪物一般。
“恭喜,第八重了。”玉洛成平复着自己体内的真气,沉声道。
单司渺有些不敢置信,他百转千回难以掌握的东西在一瞬间被旁人所赋予。大约,这世间也只有跟他一样身怀无相诀的玉洛成,能轻易帮的了他。
“这便算承认我了?”单司渺捏了捏手掌,感觉着体内不可同日而语的功力。
“再做一件事,才算。”玉洛成缓缓道。
“什么?”
“娶梓欣。”
单司渺猛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对方,却见对方仍是笑得从容,仿佛刚刚说出口的话只是个再合理不过的要求罢了。
恐惧自内心而起,让他整个人都不自觉地轻微抖动了起来。单司渺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人,由于过分的理智和强大,对方甚至视天地礼法于无物,他眼中所看到的,只有他的能力和野心。
第83章 第三十章
山谷间的cao练场上,君无衣十分郁闷。
这已经是他混入无相宫的第十日了,别说是见到单司渺的面了,他连这营地的门都没出的去。看着四周打着赤膊排着军阵的“武林高手们”,冲天的汗臭味熏得他直泛恶心。
君无衣皱着眉心,低头沉吟。
他目前所知道的情报只有这些重峦叠嶂的山峰。东、南、西、北,环绕着当中宫殿的四个方向,每一个都有不同的军属与营地。从骑、弓、步、甲,到特编精锐,玉洛成竟是将这些武林中人当做军士般来训练。
其野心可谓昭然若揭。
这些江湖人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可混迹江湖之中,自然大多是没有规矩的。就算拉帮结党,个立门派,怕也做不到军队般严明。江湖人没有兵法的路数,更无需练兵的阵仗,打起来也多是乱斗混战,各凭本事。
可玉洛成却不一样,他出生于皇家,深谙兵道,自有领兵之才能。如若玉洛成此下当真能将这些江湖高手训练成进可攻,退可守的军将,其杀伤力光是想想就知可怕。
可话又说回来,这无相宫再厉害,所聚之人也不过数万,就算个个能以一敌十,怕也覆灭不了朝廷的百万大军,何况还有缚焰盟和四门的阻拦在前。
玉洛成究竟何以有信心想要凭一个无相宫夺得这天下?
君无衣左右想不明白,又觉得不能再如此坐以待毙下去,只得下定决心,晚上亲自去探上一探。
君无衣所处的地方,是山谷东面的御龙营,这里的人几乎个个都是善用暗器的好手,敏觉度也比常人高上几分。他趁着午休的机会逡巡在山谷之间,正想着该如何摆脱这些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却不料竟是有一人早早地候在了前方。
一袭绿衣的少年背对着他,跪在地上用手刨着厚厚的泥土,一旁还躺着几条断成了两节的青蛇尸体。少年挖好了土坑,将蛇尸倒拎起来,从中取出了蛇胆来丢进了早就备好的酒壶里,继而将蛇尸埋好,用几节树枝竖了个牌位,站起了身来。
君无衣只见那少年缓缓转过身来,冲着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那狡黠之中透着古怪精灵的模样,正是那药王谷的子规。
“是你?!”君无衣讶异地瞧着眼前的少年,单司渺失踪后,他应该已跟随方鹤年回到了药王谷才是,却为何会忽然出现在此。
子规笑着冲君无衣比划了几下,将手中的酒壶递给了对方。
君无衣犹疑地瞧着他,见他似乎知道自己是谁,更加奇怪起来。
‘酒里的蛇毒,能帮你。’子规这么比划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是无相宫的人?”君无衣试探着问。
谁料对面的少年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眼瞧着君无衣想对他动手,却又忽然无辜地瞪大了眼,赶紧比划了一下:‘不过,我现在站在你们这边。’
“为什么?”君无衣明显不信他。
‘他们,杀了我的小青。’子规说着回头瞧了瞧被他刚刚埋下的几条蛇的“坟冢”。
“……”这话虽听上去太过荒唐,可子规的x_ing子君无衣是见识过的,不能用常理来判断。何况他若想对付自己,大可直接揭穿自己的身份,没必要拐着弯子来帮自己。
这么想着,便收下了子规给他的酒。
“单司渺如今人在何处?”君无衣又冲子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