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净涪在这静安寺里闭关的那段时日,这只应该就守在净涪门外的鹿也该是会按时完成早晚课的,只是它不找他而已。
想到这里,白凌又看了五色鹿一眼。
五色幼鹿察觉到白凌落在它身上的目光,半响才终于舍得从净涪那边调转了视线,往他这边扫了一眼。
一人一鹿视线相对,明明双方的目光都是平静到有点淡漠,但叫人看着,却总觉得这碰撞的视线里,有火花四溅。
第420章 静安寺中19
净涪原样将木鱼摆放好,起身就见五色幼鹿和白凌两人的这一番无声好戏。但他只是扫得一眼,便提步往门边走。
不论白凌和五色鹿都在忙活着什么,也不管他们看起来到底有多专注,他们总还是分出了两分心神落在净涪身上的。如今净涪一动,白凌和五色鹿也再站不住。
这一人一鹿没有任何言语纷争,更不见有什么眼神的浮动而作示意,却毫无征兆地齐齐别开目光。五色鹿的位置本来就在净涪身侧,如今要跟上已经开始往外走的净涪,是需要稍稍加快一下速度的。而白凌的位置却是净涪身后,距离门的位置更近一些,所以他这时候是不需要那么麻烦的,只要直接跟上去就是了。
可就是这么一前一后的工夫,五色鹿和白凌之间竟又有了一次目光的碰撞。
这一回,白凌是明明白白地从五色鹿眼中看到了厌恶。
这是极其罕见的一件事情。在五色鹿来到净涪身边的时候,他就曾经很认真仔细地研究过这只鹿。
他知道它和其他灵鹿是不同的,其他灵鹿只能被称为有灵x_ing,可它却足可被称为有智慧。而这只有智慧、有决断、有喜恶的幼鹿,已经不能被归之于兽类。它已可与人相比,而比起人来,这只幼鹿甚至更为得天独厚。
白凌不知道它为什么跟在了净涪身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只幼鹿看净涪就像是看它的父母亲一样,但他却知道,这只幼鹿对人类极其冷淡。如果不是为着净涪,这只幼鹿真的能长年累月地隐在虚空里。
白凌曾经猜测过,这只幼鹿大概也有过一段苦难。而且这段苦难和他自己的那段经历大概相差无几。
白凌的猜测无处证实,因为净涪没有明确表示过,而五色鹿……
五色鹿对他的态度向来漠视。
可即便如此,对于自己的猜测,白凌是相信的。也所以,哪怕五色鹿对他的态度不怎么好,白凌也还是对同病相怜的它多了几分退让和包容。
不然,即便看在净涪的份上,白凌没有和五色鹿彻底撕破脸面,两者之间的相处也绝对不会像早先那般还能勉强算得上融洽。
毕竟白凌自己的年龄也不大,还是个小少年,年幼的时候更备受疼宠,哪怕后来发生的事情逼得他不得不成熟,可脾气还是有的。而他真要发起脾气来,那他们之间即便在净涪面前还会有遮掩,背过净涪之后也绝对不可能平静。
当然,他们之间的这种局面,除了白凌自己退了一步之外,五色鹿的态度也是原因之一。
因为这只鹿哪怕对人冷淡,那也只是冷淡,并没有特别的恶意。很明显,这是有人教导过的。
白凌知道教导过这只鹿的不可能会是净涪,因为净涪就不是会这么做的人。那么,这又和他很相似了。
但现在,白凌从五色鹿这里发现了对他的恶意。
这只鹿第一次在他、在净涪面前展露对人类的恶意,却是冲着他来的。
白凌小小地愣了一会,目光下意识地从五色鹿的眼睛移向净涪。
看见净涪,白凌才真的明白了过来。
果然是因为他,也只能是为着他了。
明白了根源之后,白凌很容易就摸透了个中的关键。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脚下速度加快了少许,跟在净涪身后跨出了小法堂。
因为白凌走在最后,所以他还很顺手地将小法堂的门给阖上了。
完成晚课之后,净涪自己一人回了留给他的云房,留下五色鹿和白凌在身后。
五色鹿不是不想跟上去的,但净涪只是轻飘飘地往它的方向扫了一眼,它便是再想壮着胆子跟上,也只能乖乖地停在了原地,眼巴巴看着净涪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它的眼前。
净涪气息远去之后,五色鹿连一个眼角都没有分给白凌,转身就想要去随意寻一个角落待着。无论如何,它是怎么都不会往这人替它准备的鹿栏跨一步的了。
但它才刚起了心思,便被白凌叫住了。
“等一等,五色鹿。”
五色鹿眯了眯眼睛,转头横了白凌一眼。
那原本圆润水亮的眼睛此刻寒意四溢,哪里还有白凌平时在净涪身边是见惯了的温顺软和?
白凌倒也不吃惊,他轻笑一声,道:“这里不方便说话,跟我来。”
虽然他在这里住了有一段时日,这院子里里外外他都转过,没看出什么不对来,也同样没见净涪在这里行事有什么避讳顾忌,但白凌自觉自己等会说的话惊世骇俗,不愿意有任何疏忽,便决定转换阵地。
他说完了这么句话后,看也不看五色鹿的反应,转身就走。
五色鹿满目寒霜的眼睛倒映着白凌渐渐拉长的身形,明明白白的厌恶满溢,险些让五色鹿掉头就走。
但它在原地踌躇半响,还是跟了上去。
白凌带着五色鹿去的也不是哪里,就是他自己居住的那处云房。
白凌先推门进屋,又站在门边等着五色鹿进来,才亲手将门给阖上了。可在关门之后,他并没有招呼五色鹿,也没有直接和五色鹿道明他自己的意图,而是从他随身的褡裢里扒拉出一个又一个的阵禁、阵图套在了他们的周围。
五色鹿冷冷地看着他忙活,见他将他手上所有的阵禁、阵图都套上之后,又转眼望向它,却不明说,不由得死拧了眉头。
可和白凌对视了片刻之后,五色鹿低头一晃鹿角,也甩出一道五色神光。
五色神光如星雨洒落,贴合整个虚空,但不过须臾,又黯淡下去。
可白凌看着,却终于放心了。
他对着五色鹿点了点头,便上了云床。左右看看,便从旁边拖了一个炕桌过来,他自己在炕桌一侧坐了,还向着五色鹿抬手一引,请它在另一侧落座。
五色鹿晃了晃脑袋,见白凌那厮竟然稳稳端坐在云床上,一双黑沉黑沉的眼睛平静地望着它。
不知为什么,五色鹿觉得自己落了下乘。
可是他一个胆敢背弃净涪的人凭什么压它一头!?
五色鹿高高昂着头颅怒瞪着白凌半响,最后还是一抬前肢,往前一步跨出,落在了白凌的对面。
白凌看着怒火越加高涨的五色鹿,不避不退,坦荡而干脆地先和五色鹿表态。
“我还会回来的。”
他说了这么一句后,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错误之处,顿了顿,又描补道:“只要净涪师父还愿意收留我的话。”
五色鹿听到这里,那双紧盯着白凌的眼睛里才消退了些许寒意。
“呦?”
虽然仅仅只是这么一个单音,白凌却隐隐猜出了五色鹿的意思。
你真的以为自己不可替代?
白凌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可是如果我现在不离开,等到日后,就不是我能决定留不留下的问题了。”白凌看着五色鹿,平等而郑重,“你倒是不一样。”
白凌知道自己和五色鹿不一样。作为一只血脉特殊的鹿,整一个景浩界里就没有能够替代它的存在。而他,即便他本身天赋也很看得过去,但如果他一直就这样依附在净涪的羽翼下,过着现下这样的日子的话,真要再有别的人想要追随净涪,他的胜率堪忧。
而且净涪的光芒越来越耀眼夺目,他要没能跟得上他的脚步,都不需要别人来和他竞争,自己就先被净涪甩下了。
但听到白凌这么说,五色鹿倒是没有多少兴奋得意,它甚至摇了摇头。
它和白凌到底不一样。
它从不会关心自己在净涪这里的位置会不会被替代,它真正在意的是它还能不能跟在净涪身边。
自母亲离世之后,净涪就是它仅剩的能够亲近的存在了。
妙音寺里的清笃大和尚虽然待它也很好,但那也是不一样的。
白凌有些茫然地看了五色鹿一眼,不太理解,但他没太执着,看他与五色鹿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之后,便将这个话题揭过,真正开始他与五色鹿的谈话。
“我离开之后,师父身边暂时就只剩下你了。虽然他的事情很少,但你也要多注意。”
这就是将他离开后净涪的事情交到它手上了。
五色鹿神色一凛,也不再去想其他,只顾着牢牢记下白凌的叮嘱。
错与对暂且不论,先记了再说。
白凌见五色鹿上心,也更认真了许多。
“需要注意的并不真的是净涪师父,净涪师父自己心里有数的,真正需要注意的是你。你可不能再像先前那样,遇到不喜欢的人就隐在虚空里,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但如果知道,你就很失礼了。”
“别说这不重要!你失礼不打紧,没有人会和你一只鹿多计较什么,但你是净涪师父身边的鹿,你的态度、动作但凡有什么不妥帖,别人就会记到净涪师父头上去……”
“不要想净涪师父身份特殊,不会有多少人胆敢和净涪师父计较,你要明白,人类的心思很复杂,哪怕净涪师父再强再不可动摇,也有的是人看净涪师父不顺,想要在净涪师父身上讨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