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明僧人没说什么,转身走了,了之僧人照旧关上房门,又自在他的蒲团上落座,照旧闭眼默诵经文。
白凌却是坐不住了,他不时抬头将目光往了明僧人面上、身上扫,看着他渐渐青白的脸色,他自己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
可了之僧人就是不理会他,只一心一意闭目念经。
如此僵持到了中午,午膳时间慢慢走到了尽头,白凌也没见了之僧人有个进食的意思。
白凌双手紧握成拳,十指深陷进掌心里,才勉强压住了自己向了之僧人发飙的冲动。
到得最后,他狠狠地一闭眼睛,竟抡起拳头就往自己心胸处捶打。
“嘭!嘭!嘭!”
拳头到r_ou_的声音闷又沉,听得人耳朵发震,可了之僧人还是稳稳地坐在蒲团上,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白凌。
白凌给自己捶打了重重的九拳之后,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之僧人身边,“啪嗒”地重重跪了下去,额头紧扣地面,“师父,徒儿错了。”
“师父,徒儿知错了。”
带着哭音的声音落在了之僧人耳边,逼得了之僧人也撑不住地身体一颤,眼皮也是跳动不已。
可他还是稳稳地坐定在蒲团上,身体纹丝不动。
“你……”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几乎连个话音都说不清晰。
但白凌听得清清楚楚,他重重地一叩头,才抬起头来望着了之僧人,应道,“师父,弟子在。”
“你真的知错了?”
简单的几个字,了之僧人却说得很艰难。
白凌听着心中揪痛,却没敢抢话,只狠狠点头,道:“是,弟子知错了。”
“错在哪里?”
白凌扯着嘴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弟子有错,错在明明自己私欲熏天,却强扯净涪比丘为借口,拖净涪比丘下水。”
他顿了一顿,艰难地道,“弟子错在,恩将仇报。”
了之僧人等了等,没等到下文,又慢慢地落下眼睑。
白凌在一旁瞧着,心中一慌,连忙又道:“此其一。”
了之僧人才刚落下的眼睑又抬了起来。
白凌苦笑一下,再次艰难开口,“其二,弟子身为净涪比丘追随者,未得比丘同意,胆大行事,自作主张,失了追随者的本分,是不忠。”
了之僧人面无表情。
白凌已经不再看他,他垂下了眼睑,掩去眼底的汹涌狂潮,“其三,弟子私欲过重,为虚名所惑,本心蒙尘而不自知、不自觉,是不诚。”
“此其种种,皆是弟子之过,请师父责罚。”
说到这里,白凌一时支撑不住,竟伏地痛哭起来。
“请师父责罚弟子,莫要……莫要折腾自己。”
了之僧人听着耳边既羞惭又痛苦的哭声,看着身前归附着的颤抖不已的身体,叹了一口气,撑起绵软无力的双手,搭落在白凌一耸一耸的肩膀上。
哭得不能自已的白凌到底还记得了之僧人已经一日一夜没有进食,更没有入眠,察觉到了之僧人的松动后,连忙止住了哭泣,抬头去看了之僧人。
第428章 群星闪耀5
“师父,你快去用膳。”
白凌边急急地催促了之僧人,边抬起长袖来一把擦拭自己的脸庞。
但他催促归催促,却还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不敢挪动半步,生怕了之僧人这一时的软化又消失了。
了之僧人看着白凌的焦急、慌乱、惊惧和惶恐,心中不是不熨帖的。
这个孩子,明明自有一段来历,明明还是修士,却偏偏如此看重他这个凡人。
了之僧人眼前一个恍惚,竟觉得现在跪在他身前的这个少年,还是当年那个被他一把拉住的瘦小孩童。
了之僧人坐着不动,白凌即便再急再怕,也不敢催促,只拿眼巴巴地望着他。
许久之后,了之僧人低叹了一声,将搭在白凌肩膀上的手抬起,放落在他的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
“待你结束了这一场游历,返回净涪比丘身边的时候,要记得先向他请罪。”
白凌顿了一顿,连忙点头。
“在此之前,你什么都不能做。”
白凌还是点头。
了之僧人看着他,虽然腹中饿得没了感觉,也不急着起身去厨房寻找食物,而是放缓了声音,与白凌宽解道:“我知道,你先前的那种想法并不全都是为着你自己的私心。你也是真心替比丘不平的,比丘有大智慧,当是看出来了的。”
白凌心脏猛地一跳,也才恍然惊醒,一时面色更显惊惶。
了之僧人的手稍稍用力,安抚着白凌的情绪,也阻止白凌说话。
“凌哥儿,你得谨记,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白凌默然半响,还是点了点头。
了之僧人见状,又叹得口气,却没不耐,拉着白凌絮絮叨叨地说了半日,将自己想告诉他的话,想教导给他的道理,都一点点扳碎了和他说。
不然能如何呢?
他还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孩子自己跌跌撞撞地闯个头破血流,才摸索着学会这些吧?
他们妙音寺已经开始甄选佛子,其他各寺的佛子甄选还会远?
佛门佛子都开始甄选了,那道门的剑子呢?魔门的魔子呢?
他一个凡俗僧人,是不知道道门、魔门都有些什么人有资格争夺剑子、魔子之位的,他甚至连隔壁妙潭寺的佛子候选都有谁都不清楚。但他却知道,此时天骄层出不穷,各方势力蓄而不发,分明就是又一代的大争之世。
在这个大争之世里,净涪比丘眼看着是超然于众人之上,可到了道、魔、佛三方势力争峙的时候,身为佛门比丘,他又怎么能真的置身事外?
净涪比丘既在佛门享了特殊的待遇,也必将承担起他自己的特殊责任。
了之僧人不担心净涪比丘。
哪怕他没有见识过多少在大争之世涌现的天骄,他也确信净涪比丘绝对是最顶级的那一个。
不是谁都能够动得了净涪比丘的。
他真正担心的,是白凌。
白凌跟在净涪比丘身边,为净涪比丘追随者,这场大争他避不了。而且白凌他也不想避。
搅合进这样的一场大争,白凌想要全身而退,就必得要有相当的实力、清明的智慧以及……强大的庇护。
实力,白凌自己会去争取,了之僧人在这方面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后两者,了之僧人却可以帮他一把。
清明智慧源自本心,只要本心清净无碍,智慧自生。而强大的庇护,了之僧人相信净涪比丘能够给予他,只要白凌能够一直忠贞虔诚地追随净涪比丘。
所以,即便拼上这一条命,了之僧人也要将白凌从那张虚幻的蓝图中拖出来。
也只有这样,了之僧人也才放心让白凌对上那些自四面八方涌现的天之骄子们。
白凌还不太明白了之僧人的苦心,但当他真正的对上那些天之骄子的时候,他却发现,原来,他也是能够被称为天骄的人。
只是,这些都是后话。
现在的白凌还只是一个迷茫彷徨的筑基期小修士,一如其他那些也还在彷徨迷惑的年轻一代弟子们。
当然,也不是所有能在大争之世中绽放自己光芒的青年一代修士们现在都和白凌一个样子的。天剑宗左天行、心魔宗皇甫成、妙音寺净音、天静寺净栋、静檀寺净诚(俗名李诚)、程家程沛……就比现在的白凌好上太多。
因为他们都清楚地知道,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并为之奋斗不止。
或许未来的白凌能与他们这些人一争高下,可就当前而言,白凌还没有那个资格。单论“心”,白凌就先输了一头。
但庆幸的是,白凌身边还有了之僧人这么一位长者能够在这个关键时刻为他校正前进的方向。
了之僧人将白凌拘在身边整整十天,才将他放了出去。
他离开妙音寺分寺的那一日,了之僧人站在山门的石阶前,看着他步步走下阶梯,渐渐走远。
白凌一直没回头,直到他走出了了之僧人的视线,才转过头去,望向他这位三月间老态尽显的师父,定定站得半日后,他还像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直到了之僧人即将转身的那一刻,白凌忽然双膝着地,额头一扣,重重拜了三拜。
到得白凌离开,他站着的那一片泥黄的土地上,有一片小小的褐色y-in影沉落。
出了妙音寺分寺的白凌才入了小镇,便挑了一个茶楼坐了,端了一杯茶慢慢地喝着。
热闹的茶楼里,有人高声呼喝,也有人低声耳语,却都还在说着妙音寺佛子候选的那些事情。
说来也很正常,这座小镇就在妙音寺分寺山脚下,镇里的居民们都是妙音寺的信徒,怎么会不关心妙音寺的事情?尤其是佛子候选这么重要的事情,更是让这些人们日日谈论不已。
碍着身份,也出于敬重,即便妙音寺那边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向他们追责,这些人到底不敢肆意点评妙音寺各阁各堂挑选出来的佛子候选,只是和身旁的朋友交换着大大小小的消息。
白凌在一旁听着,真真假假的倒是知道了不少。
而这些消息里头,白凌最留心的还是一条。
听闻有女子给妙音寺藏经阁推选出来的佛子候选净音沙弥送信,乞求一见。
白凌端着茶水凑到唇边,一时听闻这个消息,也没了心情喝,捧着茶盏良久,到底搁下了,循着声音找到那位正与友人闲说的商人,上前合十一礼,口称檀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