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净行沙弥似乎察觉到了些什么,在临近跨过门槛迈出堂屋去的时候,回头看了刘大夫人一眼,对着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净行的这动作,刘乐安全作不知,他只是略略放慢了动作,稍等了净行一会儿,到得净行跟上了,才恢复成正常的步速。
一老一少穿门过户,很快就来到了净涪的静室之外。
原本隐在虚空中的五色鹿察觉到他们的到来,早早自虚空中走了出来,背对着静室紧闭的房门,直盯着刘乐安和净行沙弥所在的方向。
刘乐安领着净行才转过一个拐角,刚刚望见他静室的轮廓,便被一股气机锁定,压在原地,半点动弹不得。
刘乐安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强撑着身体向前方盯着他祖孙两人的五色鹿合掌躬身,深深拜得一拜,开口唤道:“灵鹿。”
五色鹿不为所动,仍旧直直地盯着他。
刘乐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一直跟在他身侧的净行沙弥却在此时抬脚从他身后迈出,也是合掌躬身和五色鹿拜了一拜,问道:“可是净涪比丘座前灵鹿?”
许是被“净涪比丘座前灵鹿”这个称呼给取悦了,也可能是因为净行沙弥给它的感觉确实舒服,五色鹿待他的态度比对刘乐安的态度要好一点。
它冲着净行沙弥点了点头。
一旁的刘乐安松了口气,明智地噤声,将交涉权给了净行。
净行沙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见五色鹿应声之后,他又上前一步,自我介绍道:“灵鹿,小僧乃是静宇寺菩提院的净行。”
他似乎是第一次这么对外人介绍自己,虽然背梁挺得笔直,话语听上去也没甚差错,但配上他既僵硬又似乎透出点高兴的面皮,就怎么看怎么别扭了。
不过五色鹿也没在意,它又点了点头,从他叫了一声:“呦?”
净行沙弥答道:“小僧听说,净涪比丘就在这里,所以……所以想来请教,希望比丘……比丘可以指点指点小僧。”
五色鹿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得他几眼,又叫了一声:“呦。”
净行沙弥听得,却只问道:“那……那我……我可以……可以像你这样……等在这里吗?”
五色鹿看了看净行,又看了看已经站到了净行侧后方的刘乐安。
刘乐安早在净行和五色鹿这一人一鹿无障碍交流的时候就已经木了脸了,现在见得五色鹿望来,连忙定下神来,又合掌躬身拜了一拜,“请灵鹿开恩。”
五色鹿对着刘乐安摇了摇头,刘乐安以为这回他还要带着净行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但没想到,他才刚低了低头,便听得旁边的净行声音响起,“谢谢,谢谢灵鹿。”
刘乐安猛地抬头,正正好看见净行躬身合掌和五色鹿行了一礼,就站直了身体迈开脚步往静室那边走。
咦?咦?咦?
刘乐安愣在原地,全没反应过来。
但五色鹿的目光已经转开他了。
刘乐安看得净行的背影一眼,没多说话,只合掌行了一礼,客套了几句便利索地转身走了。
等到净行听得刘乐安的话,停下脚步扭头望去的时候,他能看见的就只剩下刘乐安转入拐角前最后留下的那一抹衣角了。
第454章 净涪定中
净行沙弥挠着头望得那个拐角半响,才转回身走到五色鹿身边蹲下,问它道:“祖父怎么回去了?”
五色鹿这回倒没有理会他,自转过身去,又恢复了它在净行过来之前的正对着房门的姿势。不过因为净行沙弥这个外人也在这里,五色鹿没有遁入虚空中,而是踏踏实实地显出了身形。
净行沙弥全不在意,他也很利落地转过身去,学着五色鹿的样子也正对着静室紧闭的房门蹲下。
也许是他也察觉到五色鹿的态度,净行一直就只是老老实实地托着腮蹲在门边守着,没讨嫌地去试图和五色鹿搭话。
静室门外这一片地儿就安静得只剩下偶尔吹过的风声和两道呼吸声,直到一阵忽然响起的腹鸣声传来,才打破了这种静谧。
五色鹿扭头望向它身侧蹲着的与它同高的少年沙弥。
净行正摸着肚子皱眉,见得五色鹿望来,脸色霎时涨得通红,但他还是老实开口道:“我……我饿了。”
他的修为还没到能支撑他辟谷的境界,会饿是正常的。会引得五色鹿侧目,那也是因为五色鹿只是一时稀奇而已。毕竟五色鹿见过的修士修为都不低,鲜少会出现净行这样的状况。
净行似乎真的能明白五色鹿的态度,他很快就放缓了脸色,站起身来语气平常地和五色鹿道:“我该去吃饭了。”
他说完,竟还问五色鹿道:“灵鹿你呢?要去吃Cao了吗?你如果饿的话,就先去吃了吧,我在这里给守着。我还能坚持一会儿。”
饶是五色鹿,听了净行的话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净行明白了五色鹿的意思,笑着挠了挠脑袋,道:“那我就先去吃饭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和五色鹿合掌躬身一拜,才转身往外去了。
五色鹿瞪着他的背影看了好几眼,才侧过头去重新望向静室那紧闭的房门。但半响,它忽然向着静室中叫了一声:“呦。”
没人回应,五色鹿也不失落,它重新安静了下来。
净行很快就填饱了肚子,重又回到了净涪的静室外头。
这会儿,五色鹿没理会他,全当他空气。
净行沙弥不明就里,他奇怪地看得五色鹿几眼,无奈都没得到回应,只能安静下来。
但晚膳用过之后,很快就是晚课时间了,净行是需要做晚课的。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过,净行沙弥接连看了五色鹿几眼,还是没得到五色鹿的回应,无奈何,他只能伸出手去,戳了戳五色鹿的身体。
说来也是奇怪,平日里连白凌都保持着一小段距离的五色鹿,却就真的让净行这个小沙弥戳中了它的身体。
戳中第一下的时候,五色鹿只当自己是石头,但后来随着净行心情越来越焦急,他下手的频率也往上拔高了一整个档次。且看他那副不厌不烦的模样,该是五色鹿一直没回应他,他就能戳到它回应为止。
五色鹿不胜其扰,只能忿忿地一扭头,狠狠地瞪了这个扰人不倦的小沙弥一眼。
净行沙弥迎上五色鹿生气的眼睛,很有点愧疚,但他看看天色,还是问道:“灵鹿,我要做晚课了,你呢?”
五色鹿叫了一声:“呦。”
净行乖顺地点了点头:“好,我会保持安静的。”
他说完,也没多话,从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取出一个蒲团来,盘膝坐了上去,然后再从手腕上褪下那一串佛珠,两手拿在手上慢慢拨动。
他确实安静,即便是在做晚课,也只有一下一下暗沉的拨弄佛珠的声音。但五色鹿却知道,这个小沙弥并不真就是在偷懒,而只是将诵经的方式改成了默诵。
就如净涪一样。
想到净涪,五色鹿的心情就平和了几分,连早先因净行生起的闷气也都散了。
它将自己的头转回它最习惯的姿态,微闭着眼睛,也随着净行沙弥拨弄佛珠的声音在心底默诵《佛说阿弥陀经》。
做完晚课之后,净行没再像先前那样干等了,他征询过五色鹿,便开始将静室门口的那一片平地布置成他自己的地盘。
譬如他身前的案桌,譬如案桌上照亮这一片地界的油灯,还譬如他手上捧着的那一本佛经。
刘乐安来过一次,询问过净行的需求,却被净行简单的一句“我身上都带了”给打发了。
这一点也像净涪。
净涪也是这样的,他身上什么东西都有,等到需要的时候完全不需要去哪里找,直接翻褡裢就行了。
五色鹿对净行的态度又更友好了一点。
但净行完全没有发现,他甚至都没去想过为什么,只按部就班地忙活他自己的事情。
到得夜深,净行收拾了东西,也没离开这地界,而是在原地铺了被褥,和五色鹿道过一句晚安就睡了。
五色鹿倒是照常的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大早,天边只有蒙蒙的一抹亮光,邻里的j-i鸣声甚至都没有响起,净行就自己醒过来了。
五色鹿扭头看得他一眼。
净行精神饱满地侧头望来,见得是它,也不客气地咧着嘴道:“灵鹿,早。”
五色鹿这回很给脸面,它点头叫了一声:“呦。”
都过了昨日那么一日,五色鹿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个静宇寺的小沙弥,怕要和它一样,在这里扎根就不会再挪地儿。
果不其然,自打那日之后,净行就像一棵树一样,在静室那一片地儿扎下根须,不急不躁地忙活,等待着静室里的人出来。
就和五色鹿一样。
这一人一鹿的这般作态,不仅仅是刘家乃至刘家庄外都有所耳闻,便连静室里静修的旁人以为该是一无所觉的净涪都是了如指掌。
但净涪本尊依旧闭目静悟,不理外事,净涪佛身也只是侧目往静室门外看得一眼,便全不在意了,也只有闲暇的净涪魔身在佛身暂时停笔的偶然间说上两句。
‘这法号净行的小沙弥有这心x_ing,却没在当年露出头角,也是可惜了。’
每到这个时候,佛身便会应答着说上两句,‘便是心x_ing不凡,没有遇上能让他平稳修行的时机,也只能让人偶尔叹一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