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涪梳洗沐浴的时候,净行也在忙活一样的事情。
净行在静室门外守了足有一天,他的修为不够,身上难免沾染了些尘灰。虽不算肮脏,可也不甚干净。只是净行他自己素来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也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这会儿,刘乐安也在啊。
刘乐安一眼扫见净行身上的飞尘,只简单地和净行交代了一句,便拉了他去,亲将他塞进了装了净水的木桶,才守在一旁跟他叮嘱和净涪相处的种种细节。
净行一边沐浴一边细听,听得他脑袋都在隐隐发胀。
若是此时在净行耳边声声念叨着的是经文,那净行自然是习惯了的。可这会儿在净行耳边絮絮叨叨地响个不停的就是些杂事,净行哪儿能不两眼发昏?
但昏归昏,净行还真的就很认真地听了记了。听下记下之后,他还自己一条条地仔细和刘乐安确认过,确定自己没有记错记漏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刘乐安见净行这副认真模样,心里点头,竟挽起衣袖,伸手去拿过净行手上的芦瓢,亲给他舀水。
净行全没料想过会有这般情况,一时僵在原地,呐呐叫得一声:“祖父……” 刘乐安笑着拿一只手拍了拍他光溜的脑门,另一只手却还不甚熟练地给他舀水冲洗,“没事,洗吧。”
净行僵了一会儿,竟也真的就着刘乐安一瓢瓢给他倒落的热水搓洗身体。
刘乐安动作虽然不熟练,但也没出什么疏漏,净行很快就从木桶里出来,开始穿上簇新的僧衣僧袍。
刘乐安在外间等了一会,才等到净行从里头出来。
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净行,点头赞道:“好。”
确实是好。
虽然净行举手抬足间还有些木讷的感觉,但他一身簇新僧袍,再衬着那双干净清朗的眼眸和笔挺颀长的身材,格外的精神挺拔。
被祖父赞了这么一声,净行先是愣了一愣,又很快咧开嘴笑了。
刘乐安看着,又是点了点头。
这样的咧嘴笑虽然不是很符合世间规矩,但却是最适合他的笑容,更显得他纯挚朴质。
这么一番捯饬之后,刘乐安又给净行塞了三个大白馒头,叮嘱他道:“快吃,净涪比丘在那边厢房里等着你呢。”
不是刘乐安非得苛待净行,实在是不好让净涪等啊。
净涪辟谷,基本不用进食,但此时净行却不能。
他还没到那个境界。
净行自也是明白的,他大口大口地将那三个大白馒头吞食入腹,又给自己灌了几大口清水之后,一抹嘴就对刘乐安说:“祖父,我们走吧。”
看着打了两个饱嗝就没有动静了的净行,刘乐安也是一点头,带了净行就走。
刘乐安和净行踏入净涪所在厢房的时候,净涪正捧着一盏茶安坐在椅子上,他也不喝,只是捧着。
听脚步声传来,净涪抬眼望去,正望见跨过门槛的刘乐安和净行。
刘乐安与净行到得近前,合掌躬身又是一拜,口中称道:“比丘、灵鹿。”
净涪放下手中茶盏,也从椅子上站起,合掌与他祖孙二人回了一礼。
一边的五色鹿也从地上站起,对着他们点头鸣叫一声:“呦。”
第458章 厢房问答
礼见之后,双方各自安坐。
作为主人家,刘乐安先开口,他和净涪说起了净行。
“比丘,这个,就是我家在静宇寺中皈依修行的小孙子,这些日子接了寺里的任务,便从寺里出来,暂且回家一趟。”
说到这里,刘乐安顿了顿,替净行守在净涪静室外头的失礼行为打圆场。
“他虽愚笨,但却极敬慕比丘,回家后听得比丘在,都不休息就赶到比丘修持的静室外守着,这一守就守了十数日。”
刘乐安长叹一声,看向又趴回净涪脚下的五色鹿,道:“都和灵鹿差不多了。”
净涪点头,很自然地将目光从刘乐安身上转向净行,最后一滑,望向五色鹿。
听刘乐安提到自己,五色鹿也才调转目光望了净行一眼,最后冲着净涪点头长鸣一声,证明刘乐安说的是实话。
净涪望向净行,净行按捺住自己伸去挠头的手,咧开嘴冲着净涪笑。
净涪也点了点头。
刘乐安见净涪的态度,知晓他该是不讨厌净行,心里舒了一口气。
净行回想起刘乐安叮嘱他的话语,又望见净涪平静的目光,终于说出话来:“弟子守在比丘静室外头,并无他意,只希望能早日见到比丘。”
净涪又是点头。
净行松了口气,才又问道:“那……那我……我能问比丘几个问题吗?”
听到净行这么突兀的问话,刘乐安原本是该生气的,但这会儿他全都顾不上了,只摒住了呼吸望着净涪,等待着净涪的回答。
净涪勾起唇角,又是一个点头。
净行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但很快的,他就将这个笑容收起,板正着一张还没有褪尽婴儿肥的,很认真很认真地问净涪道:“我诵经、抄经的动作比别的师兄弟慢,背诵经文的时候花费的时间也比师兄弟们多,而且师父、诸位师叔伯,包括各位师兄弟,他们说的话,我很多都没办法理解……”
“是……”净行顿了一顿,才困惑地问道,“是因为我身有业障吗?”
刘乐安在一旁听着,也皱紧了眉头。
他不是为了净行在静宇寺那边的处境而皱眉忧心,他担心的是,净行怎么问了个这么简单的问题?
这样简单的问题,还需要拿到净涪比丘面前来问吗?
他一时有些后悔了。
后悔自己没提醒净行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但这会儿净行都已经将问题问出来了,他后悔也于事无补,只能希望净涪比丘没有因为净行的这个问题生气才好。
净行没注意到一旁刘乐安的表情,他完全无暇他顾,只直直地望着前方的净涪,等待着这位比丘为他解惑。
净涪也没在意刘乐安,他迎着净行的目光很简单地摇了摇头。
他只是这么简单而平常地左右一转脑袋,侧旁的刘乐安却直接愣住了。
摇……摇头了?
这,这是说……
净行的不足,不是业障作祟?
净行大大地松了口气,面容r_ou_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事实上,这所谓的业障说法也只是寺里师兄弟们私下流传的一种说法,偶尔被净行自己听说而已,完全没有得到师父和诸位师叔伯的确认。
而这种说法净行听说过后就没跟谁提起过,包括俗家亲缘的父母,也包括寺里的师父。如果不是今日见到了净涪,此时忽然想起这样一个问题,忽然涌现出的拿这个问题第一个请教净涪比丘,净行自己也以为自己没将这种说法放在心上。
原来以为就只是以为,原来这个问题到底曾经在他心底留下了痕迹,原来他的修行还是不够,连他心里的这个y-in影都没有发现……
净行一边为问题的答案欢喜开怀,一边也在反省自己的修行。
他没去怨责旁人,也没去深探自己为什么会与旁人这般不同,更没有去质疑净涪给他的答案,而只是反省他自身,反思他自己的修行。
这样的净行虽然没让净涪侧目,但也引得他凝神仔细看了他一眼。
须臾后,净涪便收回目光。
净行自己反省了一遍,便自回神,又望向净涪,问道:“比丘,修行的时候,一定还要了解旁边的事情,才能够顺顺利利地修行吗?”
净涪望向他,眼带询问。
净行似乎能够明白净涪的意思,他道:“我,我修行得慢,寺里的师兄弟说,说就是因为我木头脑袋,修行才慢吞吞的。他们的修行速度比我快,我,我就想问问是不是。”
净行其实是知道,说到修行进境快,全天下寺庙里的沙弥、比丘都比不上眼前的这个净涪比丘。他才二十岁呢,就已经是受了具足戒的比丘了。
寺里师兄弟,包括师父师叔伯们提到净涪比丘,那语气都是不一样的。
和提到他时的语气对比特别明显。
这时候,一旁的刘乐安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想到早前的种种权衡,一咬牙,也不顾这会儿就是净行与净涪之间的问答交流,直接从椅子上走出,来到堂中对着净涪合十弯身深深一拜,恭声道:“请净涪比丘点化我这小孙儿。”
净涪和五色鹿在刘乐安站起身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现如今见他这般郑重,一人一鹿便都明白他的意思。
净涪定定望得刘乐安一眼,屈起手指在椅背扶手上不轻不重地一敲。
“笃。”
在这厢房中响起的明明只有一声声响,刘乐安却仿佛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询问。
这是你的要求?
直到这个时候,净行才从刘乐安的声音、动作中听出了点什么,但他也只知道了一点皮毛,更多的却还是不清楚。
即便他在刘家已经待了十来日,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片被净涪比丘收走后,比丘还与刘家一个要求以了因果的事情谁都没有跟他提起过,他自然是不知道内里的。
可糊涂归糊涂,净行还是明白自己该做什么的。
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闭紧了嘴巴看着净涪和刘乐安,等待着他们之间的交流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