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晌后,我忽然出声,用莫大的毅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带着闲庭信步般的悠然:“我小的时候不聪明,每逢考试必抄同桌,但我的同桌是个怕事的,有时候明明答应好了,结果考试的时候却遮得比美国国防部还严实,弄得我一堂课坐立难安,跟被油煎了似的。”
所有人都看着我,没太明白我是个什么意思。
我直视着中年男人,沉声继续道:“我当时就想啊,他既然明知道自己做不到,那为什么要答应我?——真他妈找揍!”
也不知道那中年男人是不是被这故事情节给带进去了,居然还点评了一句:“可你本来就做得不对啊,五小姐,做人要诚实!”
我突然哈哈大笑,站了起来,摊开双手展示这众生万物:“你居然在跟我说不对?那你看看,你看看我们所在的社会,比我更不对的,有多少!啊?”
所有人不语。
我冷冷看向中年男人,一字一句:“老子最讨厌的就是那种感觉,有那么点希望,最后却全落了空——想来要做你口中的‘聪明人’,范大主事就可以尝到这种感觉了吧?哎呦但是我不跟你走你就会对我做什么对吗?哎呦呦我好怕啊,我还是未成年少女呢——妈的!所以我要弄死你啊!想让老子的后娘死?老子他妈先宰了你喂猪!!”
话音未落之际,我就已经毫不犹豫从衣袋内侧掏出个球猛地砸向中年男人。
“嘭!”
一阵强光炸起,阴暗的夜色瞬间被白色刷过一样,四周全是耀目的白!
虽然及时将眼睛闭上,但还是感觉了一股烧灼的痛觉,在后退一步碰到沙发将要摔上去的同时,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握住我手臂。然后我立刻被拉着飞跑,一路上磕磕碰碰,但好在身体能协调过来,没有摔过跤影响速度。
直到感觉四周光线暗了些,我才敢微微睁眼,眼睛虽然还略微干涩有些晃,但起码还能视物。我刚喘了口气,就听见保镖说:“侬捏尼勾的三拐荡?”
我:“……”
兄弟,乖,别说话了,回头我带你去配一个地球语翻译器。
跑出婚介所,我顾不上自己眼睛还难受,拿出手机就连接3G,然后开始搜索柴家地盘之外的忘川河据点。
这些不在柴家地盘上的据点非常难得到消息,很多都只是疑似。不过幸好范婧岚也是为了保险给了我这份资料,否则我只能两手空空跑过去跟后娘说:哎呀哎呀今天运气真不顺我们是背水一战呢还是回家准备寿衣?哦对了后娘你还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亲娘葬在一块?普觉寺那里风水挺好的还有空位哦说不定你们还能互相交流一下婚后心得……
我叹了口气,继续在手机上搜索,找到个最近的地点,也顾不上研究真假度,直接指挥着保镖如同羊驼一样撒腿奔向胜利的曙光。
胜利的曙光还要出六合区,一直到栖霞区的燕子矶才停步。趁着夜半深更,我和保镖逃票进去,顺着路歪歪斜斜爬到临崖处,刚准备歇口气,突然一个老大爷颤巍巍的声音幽幽传来:“看一看呗!先看一看呗!”
四周一片黝黑,树影重重,只能隐约瞧见一个人影走过来。我沉默了一下,转头跟保镖道:“算了,你身手不行,人家这么大年纪都追上来了,还愣着干什么?补票啊!”
保镖说:“忒个级接苏砸内的。”
我搭着他的肩,一脸痛苦:“唉兄弟,如果二十四小时后老子还活着,一定给你报个普通话班。现在,麻烦掏钱行么?”
保镖巍然不动:“忒则个级接苏砸内哒!”
眼看着老大爷就过来了,一小把蓬乱的胡子,眼神极度急切,像是推销员一样说:“看一看呗!你们看一看呗!”
保镖挺身而出对他说道:“我忙八岁洒砸内涛啊的!”
我:“……”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有种……脱离地球的感觉?难道是我刚才逃票的方式错了?!这后果也太深刻了吧?!
这个教训告诉我们——干大事者不能逃票——起码不能逃自己的学生票。
这个临崖处山坡比较陡,老大爷爬得比较艰难,过了几分钟才迈着小步子过来,纵身一扑,两只手像是鸡爪子一样扒住我的手臂,深情万种道:“看一看呗!!”
我:“……”
您老人家到底叫我看哪儿啊?说句实话您这老菊花一样的脸真没有观赏性!
正在我以为这老大爷是来猥亵未成年少女的,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拖到旁边一块几乎一人高的石碑,情深意切道:“看碑!”
我拿手机照了一下,上面龙飞凤舞刻着几个字——“想一想死不得”,旁边还签了名:“陶行知”。
我:“……”
老大爷这时候忽然变身八哥,絮絮叨叨地说道:“先看看碑啊!年轻人,不能一点不如意就来这老地方,曾经这地方死了多少人哦,还是大教育家陶先生过来立了这块劝诫碑!人生苦短不管多少不称心如意都会过去的!你看你还带着小男朋友过来!这是要殉情啊!哎呦小年轻哪晓得什么是爱情,听爷爷的话,赶紧回家别让家人担心……”
我:“……”
我他妈果然还是脱离地球了吧?地球人哪有这么老的逗逼啊!
刚想叫保镖把这啰嗦的老逗逼拎到一边,忽然之间头脑一闪光,意识到一个问题——这老逗逼的年龄是无法伪装的,以我们刚才的速度爬上来他肯定跟不上,那也就是说他一直是在这附近。可此刻真是快大半夜了,一个孤零零的老爷子为毛会在风景区?
总不可能真的奉陶大教育家的命令支了个篷子,专门劝阻来跳崖的人。
我稳下情绪,也没理老大爷抓住我手臂的鸡爪,只是在他口若悬河的换气期间开口说了句:“我要是听您的话不跳下去,是不是就可以到忘川河?”
老大爷耳不聋,瞬间住了嘴。
半晌,他松开了爪子,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还拿了把塑料梳子梳起胡子来,姿态很是仙风道骨,然而这份道骨仙风在我晒出掏耳勺的那一刻轰隆坍塌。
我以一种狐假虎威的姿态,盯着他的脸,一个字一个字说:“晓得这是什么吗?”
如果按我原本的计划,是怀柔政策。先开始互相寒暄扯一下七大姑八大姨的琐事拉拉家常套套近乎,然后等感情进行差不多了再谈正事,到时候牛皮袋一甩,拍板买卖,皆大欢喜。
但被婚介所那里八主事的事儿一闹,我的耐心下降得比哈雷彗星还快,想起范婧岚说那忘川河的轮转王就等于孟婆亭仵官王手下的一条狗,顿时没了尊老爱幼的心思,直接拔出尚方宝剑,压在他脖子上看他听不听话。
夜里光线不好,我把手机里的手电筒软件打开,三百六十度照着掏耳勺。而那老大爷似乎在这尚方宝剑甩出的一刻就已经懵了,梳子还挂在胡子上晃荡,双目浑浊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化开,透着一股浓浓的惊恐。
这临崖处寂静良久,风呜呜吹过石碑,树叶沙沙如饮泣。
“忘川河三途第四十二接口处,参见王令。”
老大爷忽然跪了下去,双膝砸在地上砰的一声响,在这断崖处简直如同重物落水一样有震慑力,我差点后退一步。
但此刻不能露怯,这和怀璧其罪是一个道理,史上就没听过被赐予尚方宝剑的是个文弱书生,因为书生连剑的重量都无法负担,那又有什么资格去裁决他人?
尚方宝剑这东西,太过锋利,你压不住它,就会割伤自己。
沉寂半晌,我沉沉出声,嗓音在这漆黑的夜里被风割裂在断崖处,徒留冰寒的冷意:“召集你的人马,都洗干净手准备着,今晚要死的人,血大半是要喷在你们身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
☆、血流漂杵。
“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血流漂杵。”
看《史记·五帝本纪》时,我曾经想象于那场远古之战,苍穹间森林指天,沙土飞扬,黄帝和蚩尤决战于涿鹿,双方都还是沿用原始的方式,以血肉拼杀,却因为血性和勇狠令地动山摇,天地失色。
燕子矶的老大爷几乎毫不犹豫开调附近所有隶属忘川河三途的人手,汇聚到燕子矶的时候已经是黑压压一片,仿佛天际翻滚的乌云。
我看了看时间,这批人马从栖霞的燕子矶到六合的七里桥用的时间要比我长,但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七里桥帮衬范婧岚。但老大爷一听瞬间急了,死活不肯让我单枪匹马地过去,眼睛还一直惊缩缩地瞟着我手里的掏耳勺。最后当我再一次亮出尚方宝剑时,老大爷服软了,不过还是提出必须由两渡人马跟随。
此刻已过午夜,一溜无标识的车飞速在车道上飚驰,完全无视了红绿灯。但还是拖得太晚了,我心里不免有些焦急。
保镖倒是淡定,还在别人的车上不知什么地方摸到了一份干盒饭,用保温瓶里的水泡了后递给我。我晚饭没吃,又是跑路又是爬山挨到现在,闻到味儿就忍不住了,还没等饭泡开就开吃。吃到大半,突然间车一个急刹,我差点没把筷子捅到喉咙里。
没等我发火,前方司机就回头道:“姑娘,是不是这地方?”
我把饭一扔就看向窗外,虽然路灯暗了些,但果然不远处是七里桥的轮廓。隔着些障碍物,我也无法判别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立刻道:“通知后方一半的车,绕路到桥那边,剩下的跟着你这辆冲过去堵死桥侧。”
司机哎了一声,立刻让副驾驶的人拿对讲耳机。随后车身一个猛劲冲出去,直奔桥头,我扔到座椅旁的盒饭瞬间洒了保镖一身。
看向他愣住的脸,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道:“好看,跟满天星一样。”
保镖默默从脸上弹走三粒米饭。
因为车速太狠,到桥头时司机猛打方向盘玩了一个飘移,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刺耳得就像猫爪子刮在黑板上一样,随后车身一震,彻底熄火。
跟来的三辆车全部都在后方停下,车灯闪耀间,七里桥上所有的人都回过头看向这片。我仔细辨认了一下,有人负伤,看来曾经是发生了小火拼,但范婧岚肯定是制止了。在没把握的时候,一旦火拼起来是控制不住的,很可能扩散范围,到时候一个盘主的人手是不够对方吃的。
“情况怎样?”司机已经开始往自己身上放装备。
“闯到自己人这边了。”我伸手拉车门,“不过自己人的情况,有些窝心。”
一声门扣声响起,我推开门下来,与此同时,所有的车像是鳞片张开的鱼一样纷纷打开车门。所有人都依次下来,身上的皮大衣鼓囊囊的,利器在衣摆下方露出的短截反射着凌厉的光。
时间仿佛寂静,只剩河水声发出细微的流动声。
我双手抄在口袋里,沉默地走向桥中心的范婧岚,所及之处人马都尽皆退开。范婧岚站在桥中回头,短发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金棕,她瘦削的面容虽然背着光,却挡不住脸上鲜红的印子。
我走到她身边,上下看了一下,确认除了脸上的伤没其他地方有伤痕,心中还是略微松了口气的。但随即越觉得她脸上的印子那么刺眼,一个那么强的女人,被形势压着刷了耳光,如果不刷回去,是会闷在心中一辈子的,就像巨大的石碑从天而降,重压于心。
透不过气来的耻辱和痛。
“你来了。”她的声音略微嘶哑。
我点头,随即看向对面,桥那头领队的是个陌生男人,此刻有些警惕地转着眼睛。我此刻四平八稳道:“来得挺巧,自己人已经被打了脸,这就用不着客气了。地方选得也好,吊重抛尸河中什么的,也方便得很。”
“有多少人来?”范婧岚声音低了些。
“很多人,非常多。”我指着那个陌生男人以及他身后的大片的人群,声音在夜风中阴冷,透着一股我也无法说明的咬牙切齿,“他妈够做掉这群二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