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婧岚脸色沉重:“我周旋了几个小时,目前还没有大损失,你要明白自己说话的后果。”
“非常明白。”我说,“叫自己的人都撤吧。”
范婧岚不可置信:“你带了多少人?那些交易的财务渠道不可能请动那么多人啊!”
“是不可能。”
范婧岚看着我。
我道:“我背后的那位爷到底是谁,我今儿才算有了个底,放心,没有人惹得起。既然这样,那按我的规矩,就是每把都玩大的,这一把被他们先占了便宜,接下来不搞得漂亮点,我觉得丢脸。”
尾音刚落,对面猛然传来急速的刹车声,几辆车瞬间冲进人群,车灯耀花了一片人的眼睛,甚至几个人当场就被卷入车轮下,发出刺耳的惨嚎。
“动手!”我大喝。
无数灰色制服的人抽出了衣服里的利器冲了上去,在这昏暗的七里桥上结成一片耀眼的白光,我看着身边无数人越过我扑向桥对面,看见那鲜血在混乱的人群中四溢开来,即便在这空旷的流水河畔,一股腥气还是升腾而起。
“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血流漂杵。”
我被范婧岚拉到桥后方,眼睛却无法离开这百人火拼的场面,不由自主喃喃。
“你说什么?”噪杂中,范婧岚根本没有听见我低声念诵着什么。
沉默片刻,我摇头:“想起了一些故事。”又朝着那片白光和血花飞溅的地方,叹了一口气,“故事说是为了开启一个时代的文明,其实跟眼前一样,也不过是为了私欲。”
如果说白道还在努力用衣服遮掩着丑陋的话,黑道就是完全将扭曲的人性畅快淋漓地暴露在众人眼中。
于是在那蛮荒大地上,在这黑色的夜里,都有了血。
它们流淌了数千年,依旧无法干涸。
黄帝的私欲,柴家的私欲,其实剥开了皮,里面是一样的。
不过是人的私欲。
火拼是完全无法遏制的,不像战役一样有鸣金收兵一说,反而会越战越火。而在所有搏斗中火拼无疑是最危险的一项,你要面对四面八方的所有攻击,最后能完整活下来的,要么运气爆棚,要么身手爆棚。
而因为参加火拼的人几乎都是底层,基本配备的都是简陋的冷兵器,手里的东西成本不高,那么人命自然不值钱。当时燕子矶的老大爷听说是借人去火拼,当即松了口气,当我问起为什么不配备枪支的时候,老大爷摇头而笑,说火拼就是要踩着对方的血往上爬,这可是道上为数不多的公平法则,不能欺负人啊。
而范婧岚的说辞明显更直白:这就跟封建王朝的战争一样,大军交手的肯定是老百姓,要是将军们闯上去,这就属于高阶政治交锋了。
我就说嘛,那个在陶大教育家的劝诫碑前还对跳崖小青年下黑手的老头,哪儿有什么公平的道德准则。
这一场火拼几乎持续了五个小时,此刻初夏天亮的早,等天边泛起鱼肚白,七里桥已经算得上是尸横遍野,善后的人正在到处喷空气清新剂祛除血腥味。
足足有七个盘主的蓝部到场,着手开始收编尸体,还有清理石桥洗刷河水之类的琐事。当霞光变作金橘色时,七里桥基本已经恢复了常样,除了空气中新增的一丝戾气,似乎昨夜只是无数夜间最普通的一个晚上。
忘川河三途常年做的都是这种生意,人手又多,此刻稳扎稳打的胜利。对方那个领头的男人本来想趁乱跑路,结果还是被截了下来。我听到前头过来请示的时候,想都没想就走过去,盯了那人半晌,扬手一耳光。
我踹人功夫不错,手上就差了点,这一巴掌打得自己手也疼,然而我甩了甩手,又用力甩了他一耳刮子,才拽起他的衣领,轻声说:“你知不知道女人的脸是不能随便打的?”
男人衣衫褴褛,硬撑着没说话。
我顿了一会,又说道:“你应该是四主事,柴三姑她老公是吧?啧,那可惜了,这仇有点难报,我老爹手软,不打女人。”又将他衣领拽起来一点,低声说,“但你打了老子后娘,我这心里难免疙瘩。你对我还不熟,还不知道,老子要是不爽,你他妈就等着哭吧。”
没耐性等他有什么反应,我随即松了手,转身走到范婧岚旁边。她靠在桥栏上,脸上的印子被冰袋敷着消了很多,此刻望着涓涓的河水,含着一支烟在出神。
四周看了看,因为几个小时都在拼斗,精神和体力都消耗不少,大家嘴里都叼着烟。
我沉默了一会,然后问身后也在抽烟的保镖:“有棒棒糖吗?跟我来一根。”
保镖:“……”
半晌后,范婧岚回头,看着我低声道:“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我正含着保镖从小卖部弄来的棒棒糖,两指夹着纸棒,声音略微有些含糊:“我狠话都放了,那就没办法后退咯,逼宫吧。”
范婧岚夹着烟的手指抖了一下,但她很快弹掉烟灰,慢慢说:“柴家底蕴很足,如果你想一下子推到,估计会搭上自己。”
“我没想搞崩柴家,把猪笼草一个崩了就够了。”
范婧岚先是皱眉,但随即似乎有些明白:“你的意思是……分家?”
我点头:“猪笼草是唯一一个希望柴家不崩的,因为这样她就可以继续统御,即便底下人阳奉阴违,但她还是当家长。”
范婧岚似乎在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但是真分了的话,我们的优势太弱了。”
我哼了一声:“猪笼草手下有十七个盘主,不会抢么?这次火拼,我们起码折了柴二爷和柴三姑的大部分人马,而己方用的都是三途的人,本部几乎无损失。柴四爷不是敌人,那么我们优势弱在什么地方?”
看范婧岚似乎还有些犹豫,我直接爆出最后一手准备:“我已经让忘川河派队伍去老宅了,三途的最高规格,全体配备黑枪,C4炸药人手一份。”
范婧岚手里的烟头掉下了河,她慢慢抬头,一双眼睛又冷又亮地看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手贱去更了一章《随波而逐流》的微段子五,去搞了一下妹妹的那个CP,看客们可以去看看
【写的时候感觉特别流畅,果然我还是适合古风么。。。可能是现代的框架太压抑,没法写出女神纵横天地的浊世逆命之皇的感觉。。。
☆、这货的德行
如白四家黑三家这样的大家族中,必定会有一本族谱,而紧靠族谱而存的,则是一本《家族大事录纪史》。本来这等家族史记一般的东西必定是要家族长者出面撰写,但对于这一次的柴家大事录,执笔者是柴家范大主事。
“阴历年六月七日,夜十一点,柴家发动强势内战,火拼持续五小时,两百五十六人确认死亡,约五百人面临截肢,若干伤。六月八日,早三点,柴家老宅遭受攻击,早六点,确认当家长柴荷败亡,死于脑梗塞。”
——曾经黑道上叱咤一方的“菡萏刹”就这么走了。
比起大事录上的寥寥数字,事实肯定要扩充很多。但我是没办法知道了,因为当我赶到柴家老宅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
上午的阳光非常晴暖,微微的蝉鸣中只剩下火烧木梁的噼啪声,热浪让空气都扭曲。这时候已经有人开始扑火,不知从哪里搞来一辆没有牌照的消防车,巨大的水柱喷涌。
“把烧房子的理由说出来。”
“理由非常充分。一是里面火力出乎意料,因为地形问题产生压制,必须采取这种方式;二是上头命令不明,于三途来说,意义不明的命令等同于屠杀;三是放了火后我们其实进去了,但是发现里面人数过多,子弹不够,并且有些地方的门非常坚韧,被反锁住也撬不开,只能采取烟熏和火烧,于是……”
“于是什么?”
“我们又放了第二把火。”
“……”
以上是三途最高规格的人马对于这一场大火的解释。
过了大约一小时,老宅门前的火差不多灭了,我踏过焦黑的门槛,不远处就有几个七横八竖的焦黑尸体,身后隶属于蓝部的人立刻涌入,开始善后处理工作。
我看见范婧岚白着一张脸,冲进来抓起旁边一个人就问:“我儿子呢?”
果然是关心则乱,这些人都是下黑手的主,没有命令,谁会关心个小孩,问也白问。估计范婧岚问完自己也明白,立刻跑向内部,我使了个眼色,让一边三途的人去跟着她。
在门边站了半晌,燕子矶的老大爷不知什么时候到来,见我回头便道:“任务完成,请解除王令。”
我沉默了一会,才从领口拿出掏耳勺:“王令已解除。”
老大爷忽然伸出手,我还以为他要拿走掏耳勺,差点缩回来。但他只是用力握拳,手心里应该有刀片,很快血就从指缝里漏了出来,滴在掏耳勺上,慢慢把檀木的质地刷成暗红。
等掏耳勺完全被染过后,老大爷收回了手,也不敢贸然张开,怕撕开肉失血过多,只是颤着松了松。一张老脸上没有对痛感的抽搐,只是有一种如释重负。
“这就是王令啊。”我握住那根被血染透的掏耳勺仔细打量,勺柄处微雕的“妆”字纹路都被血覆满。半晌,我微微叹了口气,心底是说不出的复杂。
似乎这时候才堪堪反应过来,这竟是孟婆亭的王令。
王令既出,山作骨,河化血,万物皆戮。
……
柴家内战基本落幕后,各种问题也是应接不暇。
当家长这一支本来一直处于中立,但是荷姑死后,十七个盘主瞬间被瓜分,柴诲诲接着那个烂摊子,没有实力保持中立,那就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偏阎罗殿,还是孟婆亭。本来她是准备偏孟婆亭的,但是很不凑巧,听说我是偏孟婆亭的,一下子倒转去了阎罗殿。
柴二爷和柴三姑早就有分家的趋势,那晚并不在老宅,除了一些心腹和家眷的被杀,其他也就是火拼的时候损失了人手。在得知柴家局面已经被范婧岚控制后,随即隐匿起来。
几家欢喜几家愁,柴四爷简直是最开心的一个。之所以多年他能和柴二爷以及柴三姑分庭抗礼,主要他手下有七个盘主,而那两个加起来也不过九个。此刻那九个几乎报废了一大半,而柴四一直按兵不动,此刻受益最大的反而是他。
听他整天哼着“斗啊斗啊斗地主”,我实在是看不惯他一副嘚瑟的样子,于是叫保镖往他饭里下泻药。
于是某晚,我和范婧岚正从她儿子所在的医院回来,路过厕所时,见到几个扫帚倒在地上,四个仆役正在摸着牌吆五喝六。
“三顺子,谁要?”
“四个J,老子炸你!”
“你他妈四个J长脑子里了!老子又不是地主!炸我作死啊?!”
我:“……”
范婧岚:“……”
与此同时,茅坑里还传来断断续续的“斗啊斗啊斗地主”。
这BGM……真是太应景了!
不知不觉中,柴四爷已经带起了柴家的斗地主狂热,成功走在了潮流最前方。
关于火拼以及大火的痕迹,着实引起了白道上的注意。范婧岚在确认她儿子只是被烟呛到并无大碍后,立刻带我去疏通白道的关节。
趁第一手新闻还被拦着,我们在一处酒楼见到了一个衣冠楚楚的光头。酒楼里的特色菜上了半桌后,范婧岚为光头斟满了茅台,和颜悦色道:“袁先生,这次又要麻烦了。”
袁光头咳嗽了一声,脖子上的一圈肉都抖了抖:“范女士,这次不是我不帮你啊,实在是这件事影响力太大,各家报社都有照片为证……”
范婧岚手一翻,一张银行卡推了过去,密码用便签纸贴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