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尽妆没有丝毫停顿就拿过一杯水,仿佛上面打了明显的无毒标签一样。看他姿态懒散的样子,我倒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范婧岚看了我一眼,说道:“放心吧,仵官王大人每次都这样,看样子就是随便拿的,但不论阎罗王提出先选还是交换还是其他的条件,最终死的,还是阎罗殿的人。”
我只觉得脑仁疼:“这种赌博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如果他知道手中是无毒的,阎罗殿却提出要换怎么办?”
范婧岚目光依旧平静:“如果你不信命,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了,仵官王大人拿捏人心的手段,堪称登峰造极。”
“我很渴,给我根吸管。”滴尽妆抬起手,迟溶立刻拆开一根密封包,将一根纸吸管递了过去。滴尽妆看也不看直接放进面前的玻璃杯里,对面阎罗殿的高层见了,立刻上前一步:“仵官王大人似乎没有在杯中加吸管的前例啊,换一杯如何?”
滴尽妆无所谓地笑了:“可以啊。”
他说得平淡而流畅,对面阎罗殿的人却又拿不定主意了。
滴尽妆又淡淡道:“我要吸管,是因为不想赌别人的死活了。第一局我赌了一只手,第二局赌了脸,第三局赌命。溶溶,也给阎罗王一根,我们都是习惯戴着面具的人,喝东西也不能坏了规矩。”
阎罗王抬头看向滴尽妆,声音低哑,竟带着一丝绝地的意味:“你要我喝?”半晌又问道,“你现在就要动手了么?”
“卿卿,你为什么不想点好的呢?”滴尽妆声音含笑,“想想我失算了,你就赢了。”
“你会让自己输么?”
“人生输赢,孰能定?”
“你能。”
阎罗王斩钉截铁的一声,整个地下赌场都寂静了。此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同情阎罗殿的人马,跟了这么一个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王,也够窝心的。
死寂中,滴尽妆忽而放声低笑,他撑着自己的额头,似乎听了什么绝妙的笑话:“卿卿,你原来这么相信我啊,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滚出黑道呢?”
“我不能退,你知道。”
“我说能就能,你祖母跟我玩不下去,你母亲也跟我玩不下去,你姨母还是跟我玩不下去,最后把你推出来,你居然跟我说不能?”滴尽妆又笑了出来,“不是我想说你们家,就是觉得太好笑了,太好笑了……十一年前,我到底,到底是怎么才会败在你们这群渣滓手上的啊?”
“当年你不是这个样子。”阎罗王字字艰难,“你变了太多。”
“我不记得了。”滴尽妆声音陡然温柔,“我只隐约记得我曾经我喊你卿卿,现在这一声听起来味道如何,卿卿,嗯?”
“留点回忆给我吧。”阎罗王平淡道。
“我是来跟你宣战的,今天跟你多说一些话,是因为我帮你滚出黑道后,两王对峙的料子就不会再有了。”滴尽妆摊开手,“我跟你的回忆,就是这些。”
阎罗王拿起了面前的玻璃杯,晃了一下里面的水:“那这个?”
“两杯都是一样的,我叫人放了烈性毒品。”滴尽妆缓缓伸手覆上自己冰冷的面具,“尸雕的案子还没完,我已经放出风声了,说是黑道的手笔。两个月,我们都不出面,看看白道会把脏水泼到谁身上?”
阎罗王握住玻璃杯:“你不出面?”
“嗯,专心戒毒,你也一样。”
“我没有染过毒,怎么知道能不能戒掉。”
“我也没有啊。”滴尽妆笑了,“不然怎么说是赌命呢?如果不小心变成了瘾君子,你想我动手杀死你么?苟延残喘也是可以的,阎罗殿的王,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吃到死。”
“滴尽妆,你想想你妹妹!”阎罗王忽然动怒。
“她两年之内回不来,你别想用她压我。”滴尽妆冷笑,“再说,她十三岁沾毒,你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做的好事?”
阎罗王握着杯子的手指发白:“所以你这样……算是报应?”
“说是报应,也太晚了吧。”滴尽妆微微剥开耳廓上的卡齿,将面具稍微掀起了一丝,然后将吸管伸入,声音带笑,“闻人家跟我的仇是怎么来的?继当家长拿枪指我妹妹,他的报应来得才效率,十分钟后,那个孩子就被我废了。”
阎罗王死死盯着滴尽妆。
当玻璃杯中水纹一荡的时候,迟溶忽然上前一步,却被滴尽妆一只手挡了回去。我刹那像是被电击了一样,迅速走过去要伸手打翻杯子,滴尽妆快我一步将杯子拿起,警告地看了我一眼。
我冷静道:“女神,这是毒品。”
滴尽妆的眼瞳泛起沉铅般的淡然:“是啊,但你打碎了难道就不是了么?”
阎罗王突然插话道:“打碎那个杯子!”
我随便拿起一个茶盏就扔了过去,碎在桌上水花四溅:“阎罗王请闭嘴。”随后又紧接着看向滴尽妆,声音放得柔和,“女神,我不太明白这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也是说不出大家和睦相处的话,但是在阎罗殿的尸山血海上,有什么事,总可以原谅一二吧?”
滴尽妆淡淡道:“有些错误不是死了就可以原谅的。”
阎罗王顿时站起:“滴尽妆,你就不能原谅?”
滴尽妆忽然一拍桌子,指着阎罗王冷厉道:“那请你告诉我,请池佼社告诉我,我敢用什么,去原谅我这一生?”
四下无声。
那一刻我竟无法伸手一寸,面前从那个冷漠的仵官王身上散发黑色洪潮般的绝望,挟带着焚天的烈焰,让空气都粘稠窒息了起来。
我眼睁睁看着他一口口喝完那看似清澈的水,感觉全身的力气都随着那水慢慢的消失而消逝。
——我敢用什么,去原谅我这一生?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一生都无法原谅,那么又能原谅谁呢?
十一年前,那些干涸血迹染就的过往啊。
“该你了,阎罗王。”滴尽妆摔碎了玻璃杯,缓慢地笑道。
阎罗王喝水的动作非常僵直,但也还是将之一点点喝尽。当他最后将杯子放回桌上时,滴尽妆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阎罗王勉强抬头,忽然在他身后说了一句:“池佼社的事情,我当时不知道。”
滴尽妆状态也并不好:“无所谓。”
“他找过你?”
“几年前这家伙曾经鼓起勇气独自来找我,却坐在车里死活不肯下来,窗子也只留一条缝,好像生怕被我从车窗里拖出来打死。”滴尽妆语气又恢复了淡漠,“他现在怕我怕得要死吧?我记得他当年很威风来着,你们都很威风。一晃数十年,变成这样,我心里都有点难受了。”
池佼社这个名字,我皱了皱眉,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呢?
孟婆亭的近卫立刻开始安排出行,迟溶走过去扶住滴尽妆的一条手臂,眼看一直在角落的马圣母又要跟上,立刻叫我扶住,然后曲线救国地去拦圣母。
滴尽妆伸手摸了摸迟溶的头发,没有再说话。
这时,阎罗王又道:“卞城王,如果你想,十一年前的事情可以给你的家族翻案,我来做主。”
迟溶回头看了他一会,明明话语带笑,却硬生生听出一份咬牙切齿的意味:“还翻什么案啊?我连我老爹忌日都不记得了,你还记得么?你和池佼社,谁还记得?”
她每说一句,声调都在降低,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像是从深渊爬上来的梦靥。
又是池佼社?
我一边扶着女神走出地下赌场,一边想着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想了半天,忽然记起来了,白四家之一的池家——诀赦电子的董事池佼社!
见鬼,这货还跟女神传过绯闻!还有那什么该死的同人文《隐藏在孔明灯下的津液》,乖乖写得还真是感人至深,那个同人作者至今没被做掉真是世界第九大奇迹!
我顿时决定,不能被一个拉郎配的cp给比下去,应该回去就立刻写一篇以自己为主角的同人文!
作者有话要说:
☆、柴家的那点事
女神下手向来狠,这一次的烈性毒品也丝毫不含糊,走到娱乐城门口的时候,我就感到握着他手臂的衣服被冷汗濡湿了。
虽然他没哼声,但这样的状态是肯定不能开车。我就有点犯愁,司机的人选不能含糊,一般的高层都无法胜任。我是不会开车,于是问了一下旁边正在打发圣母的迟溶。
迟溶颇有优越感道:“我会开碰碰车。”
我:“……”
正在我跟她瞪眼的时候,范婧岚忽然谨慎道:“我倒是有驾照,就是不知能不能胜任。”
后娘当司机我还是略微放心的,不过这个事我也不能打包票,看了下迟溶,她正使用暴力将马圣母塞到她家的车上,然后回来打量了一下范婧岚,从我手上扶过滴尽妆,不耐烦道,“行吧行吧,送到惘若墅,记得闯红灯。”
范婧岚:“……闯红灯?”
我:“哦,范大主事还不知道吧,这是孟婆亭内定的交通法规。”
城南有邸“惘若墅”,路途不算远,只是女神在半路上就开始发热,情况一直不好。
当抵达惘若墅的门槛时,迟溶打了个电话,很快何光棍风尘仆仆地赶来,焦急道:“小己没跟来么?”
迟溶自鸣得意:“我们走的时候很帅啦。”看何光棍脸色难看,嘀咕着扔出一个布卷:“但他的东西我顺来了嘛,就是不知道用哪个。”
何光棍刚摊开布卷取出一枚针剂,滴尽妆就打掉他的手,虚弱地从车里走出来:“你不是学医的,不要乱用药。”
滴尽妆反手扣了扣我的车窗,我忙降下来,就听见他声音迟缓轻微:“带人去把舍利塔封了。”
我怔了怔,不解地看向范婧岚。
范婧岚也愣了一下,然后迅速打开车门出去,向滴尽妆颔首道:“大人礼重了。”
“我没别的意思。”滴尽妆转身离开,“算给你的车费。”
迟溶给我比了个回见的手势,追上了女神,顺便还踢了呆站一边的何光棍一脚。
离开惘若墅后,范婧岚立刻打电话安排人手,我等她忙完,才插上话:“刚才?”
范婧岚收了手机,握住方向盘道:“柴三姑没了,盯着的人正打得不可开交,我去赌场之前只是匆匆收拾了一下。看来仵官王早算到了柴三姑死后的事情,我现在只要守住舍利塔,收渔翁之利就好了。”
听起来这个事我也插不上手,于是给迟溶发了个短信问问情况。过了半小时迟溶回了一句没事,还在后面括弧了一句:“噢噢噢,我看清楚妆爷的身材了,倍儿棒!六块胸肌!”
我沉默了一会,觉得势必还要挽救一下迟溶岌岌可危的智商,于是委婉地回复道:“迟当家,我觉得你看到的应该是腹肌。除了三头六臂的哪吒,没人会长六个胸。”
阔别十几日,再回柴家,硝火气息基本散去,留下的是重新装修的木料和油漆味。此刻已是凌晨,老宅却已经忙开,路上仆役跑进跑出,穿着柴家制服的人手也是脚步匆匆。
“我要去舍利塔坐镇。”范婧岚又下了几个指令,清点了人手就要离开,临走时突然想起什么跟我说了一句,“柴四手下有个小姑娘是你熟人吧?沃焦石有个教官有次来柴家送新人,硬是要带那个姑娘走,最后我把这个事压下来了,就是没想好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