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发肤双目无神,被打了一针后才恢复点神智,看了看我,才回过神似的哦了一声:“易恕你来了?甜点和水果在……”
我打了他一巴掌:“是,我还知道厕所在右边。”
这一打似乎又给他提了神,晏发肤振作了一下精神:“我记得柴大主事来过了,你不是跟她一道儿的么?”
我摇头:“我想问问你晏老爷子的事。”
晏发肤苦笑一声:“棺材还搁在家里头守灵,你要不要直接去问问本人?”
我四下打量,然后目光又转回晏发肤:“我没有传说中阴阳眼,还是问活人好了,我还是喜欢大活人。”
精神透支的晏发肤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不过我略作整理,还是大约摸清了来龙去脉。
话说五年前,晏老爷子虽然对孟婆亭俯首称臣,但这老贼居安思危,一直觉得这么大的强敌不除,简直是一块心病,就算没事也能磨死自己。
于是他表面上非常安分,但私底下一直在搞小动作,更是与阎罗殿搭上了关系。
而为了混淆视听,他通过无数渠道派遣了很多杀手,有资历高深的,也有浅薄的,他们身上的标记非常杂乱,有阎罗殿的,也有闻人家的,当然,晏回肠非常聪明,还弄了一些晏家的标记——计中计,实在高明。
最后我只能说,那些小伎俩,最终把女神给搞烦了。
而晏发肤已经身为二主事,地位非常稳固,在这个还没有继当家长的晏家,如果说他的大伯是第一顺位继承人,那么排到他,则是第八顺位继承人,这个身份也是如此光明正大。
这个时机,简直太好。
孟婆亭出手,弄塌了一架高架桥。
这个细节晏发肤没有细说,怎样做到毫无破绽,我只能猜测是不是在某些关键地方涂抹了什么腐蚀性物品,或是长年累月暗地用水枪冲击,再或者计算出高架桥的应力点……总之这是个大工程,但女神不负众望地做成功了。
楼脆脆的事件在当时卷起一股飓风,虽然过了几年,但尸雕案的突然收尾,令警方无功而返,正憋着一股气,突然又冒出来这么一个事儿……
天赐良机啊!将功补过啊!咸鱼翻身啊!
更何况还没那么恐怖该死的诅咒啊!
政府高度重视,警方也振奋了——尼玛不做出点功绩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啊!
但地方的大小官员就紧张了,其实在这些桥里他们还真贪得不多,可廉政之风这么重,就算收包土特产解释起来都挺困难,这种情况果断要找人背黑锅!
找谁呢?废话,建筑材料公司啊!对的,是他,是他,就是他,黑心拿了政府所有的钱,还给了一批豆腐渣材料,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成千上百的官员造访百晏建筑公司,晏老爷子听闻来意自然怒了——这尼玛的,关老子什么事!还要老子拖家带口地去蹲号子吗?!
自然是不欢而散。
然而派来的调查组越查越深,已经有十几个官员落马,电视台听了都蠢蠢欲动要做一场法制节目——剩下的官员们嘤嘤嘤了,随即恼怒,晏家的老不死真是……太不识趣啦!
在进行了最后一场谈判后,晏老爷子依旧拒绝了,他不傻,这次政府的阵势可不是闹着玩的,杀鸡儆猴,自然这次出头,肯定会被杀得寸草不生。
但晏发肤得到了女神的手令,他向代表官员暗示,其实晏家其他人对老爷子不满很久啦,真是的,民不与官斗嘛,干吗那么死脑筋呢。
官员一点就通,笑容满面地向晏老爷子道了歉,请他吃了顿饭,然后祝他一路好走。
果真,一路走好。
空空荡荡的待客厅,晏发肤强打精神地笑:“我爷爷暗里跟孟婆亭斗了那么多年,可你瞧,妆爷轻轻一出手,他连命都丢了。”
我皱眉:“你跟晏老爷子的感情很深?”
晏发肤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抖动:“是啊,非常深。”他忽然抬头,居然是在大笑,笑得不可自抑,然后他突然暴起,猛地踹倒一张桌子,上面瓷器乒呤乓啷碎了一地,那一瞬间他那张清秀温和的笑面突然扭曲,像是带着几世纪的暴风雪,“那么深……那么深……深到我从五年前就一直期盼着这一天!把那个死老头子装在棺材里!封死每一个角落!然后看着那些兄弟叔伯虚伪的悲伤!”
他笑得那么疯狂,像是彻底打碎了覆在脸上那一方得体微笑的面具,在漫天笑容的碎片中抒发着自己藏了数年的情感,然而这份感情虽然带着强烈的憎恶,却又那么哀戚。
而在这一刻,待客厅封闭严实的门,突然洞开,如芒的光刺入,像是传说中的万千圣剑降临。
鱼贯而入的孟婆亭人手迅速控制了左右,而一个伙计模样的人惊恐道:“二主事!孟婆亭……仵、仵官王大人,大人来访……”
“不必通报,我是个没礼貌的客人,你的那些礼节也省了吧。”
滴尽妆一身黑袍走来,黑底红纹的面具在溢满空间的光中看不真切,他轻轻抬手,依旧守在门口的部下立刻将门又重新关上。
晏发肤愣了一下,才迟钝地行礼:“妆爷。”
“我以为看到你时会是个意气风发的当家长,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二主事,还哭上了?这是做给你亲戚看的,还是做给我看的?”
晏发肤低头揉了揉发红的眼角:“妆爷我这是笑的!”
“不要跟我玩表情那一套,我连话都说不顺的时候就在学喜怒哀乐了。你的表情很感染人,但快意似乎占得比例不到一半,说是喜极而泣,太牵强了。”
晏发肤仍然低着头:“我真的是在笑,这一天,我盼了七年多!我演讲的悼念文,还有待客的稿子,对了还有灵堂的每一寸布置……”
滴尽妆目光看向那倒塌的桌子:“那你为什么哭呢?”
“我没有哭!”
“易恕。”滴尽妆忽然拿过身后近卫递来的一个东西,扔给我,“把这个给他看,看完就砸掉。”
我一把接住,那是一个水晶相片,上面似乎是一个钟乳石之类的旅游景点,五彩的灯光照射在形态各异的钟乳石上,一老一小的身影在正中间,老人用肩托着孩子,孩子努力用手碰到最上面的倒垂的石滴,小小的脸上扬起的笑容纯澈如春天树梢初绽的嫩叶。
迥同于他礼貌温润的微笑,也不似他刚才肆无忌惮的狂笑。
原来这真心的一笑,凝固在了这一块水晶上。
晏发肤抬头看见了这块水晶,一瞬间竟然惊慌失措,他后退一步,盯着水晶半晌后,突然冲过来想抢过去。
他的身手也是不错,我目测躲不开,立刻将水晶举起,预备往下砸。
“不要!易恕!淡定!不要砸!”晏发肤猛然停步,这般投鼠忌器的神情是我第一次见。
我虽然握稳了,但听了他的话只是摇头:“我很淡定,只是,你求的不应该是我。”
晏发肤立刻转向滴尽妆,走了两步,突然跪下:“妆爷,不能砸,我求您了!”
滴尽妆微微俯身,直视他的眼睛:“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哭呢?”
晏发肤的泪水涌出了眼眶,水痕恣意在脸上斑驳,他在竭力压抑住自己哭声,喉咙里传出哽咽的抽泣,这个一直笑容满面的家伙居然也能哭得这么伤心无助。
他只是重复道:“妆爷,求求您,不要砸,不要砸。”
滴尽妆沉默片刻,伸出手指抹了一下他脸上的眼泪,声音淡淡:“你只是忘不了他的好。”
“妆爷,求您不要砸!我求求您了!”
“记吃不记打,我都比你长记性。”滴尽妆没有再看他,“易恕,可以砸了。”
我刚举起准备松手,晏发肤一声“易恕!”叫声凄厉无比,我怔怔地看着他回过头那双带着猩红和水光的眼睛,手上不自觉抓紧了。
“易恕,听话。”滴尽妆看向我的眼眸婉转流波,琥珀的色泽像是入秋的溪边梧桐,“速战速决,我请你吃饭。”
我瞬间定下决心,不管不顾地用力将水晶往地下掷去!
“易恕你敢!!”
几乎是瞬间,晏发肤忽然冲了过来,我砸到了他的额头,然而他没有管额角流下的血,他手中一柄枪顶着我的喉咙,冰凉坚硬,力道极大,我只能往后仰。
我皱皱眉,一言不发重新抓起那块水晶,然后往后扔去。
而晏发肤瞬间开了枪保险,这下如果不小心走火,我就要表演飞头鬼的绝技了。
这样的僵持只有一刹那,滴尽妆走近,一手接过我准备往后摔的水晶,一手将晏发肤手中的枪按下,眼神沉寂。
“原来你为了这个,可以杀人啊。”
滴尽妆垂眸看着手中的水晶,忽然笑了一声:“是啊,如果除去利益和欲望,晏回肠还是很不错的,是个好爷爷。”他这么说着,将水晶轻轻放在晏发肤的口袋里,“只可惜,这个世界就是充满私欲的,所以他不算好。”
“不过比起我来,你还是觉得他更好吧,毕竟过节的时候爷爷都会给孙子买糖吃,我只会教你一些丑陋黑暗的东西,譬如面具一般的笑……但你已经忘了我教你的,你又学会怎么哭了,真是幸运。”滴尽妆的嗓音冷漠而疲倦,之后他转向门口,抬了下手。
晏发肤松手,枪掉在地上砰的一声响,他诺诺地抬头:“妆爷,我……”
滴尽妆从他身边走过,仿佛不曾看见他。
孟婆亭的近卫已经将门打开,女神停在门口,似乎沉默了一下,然后回过头。
那一刻我看见晏发肤在发愣的眼中忽然燃起一道光,但是女神并未看向他,而是淡淡对我道:“易恕,走了,去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要说明一下,本文纯属虚构
果然还是架空的背景写得顺手,一旦现代,畏手畏脚生怕写到谁得罪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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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万字了,我记得《恍若》全文就只有二十万加番外二十一万= =
完蛋收不住笔了,情节连一半都没写到我会说吗!!要死了我要砍掉感情戏,反正感情戏就是我的败笔,马力全开搞剧情啊槽!
☆、暖饱思跪舔
一声仿佛灵魂破碎的声音震撼在偌大的待客厅。
我忍不住回头,看见晏发肤两手空空,他脚下是一片片水晶的残骸。他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无从猜测他为什么突然会自己砸了那个他那么重视的东西。
他自己砸掉了。
然而女神已经走远,我只是看了他一眼,又迅速追上女神,经过一个转弯处时,女神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以为他要带我去什么地方,结果他竟然是在借力支撑。
我心里一颤:“女神你的体温!”
烫,不可思议的烫,我的手腕就像被刚熔铸的铁给铐住,在这焦焱的夏日更是叫人触之惊心。那见鬼的毒品副作用果然牛掰,在这种情况下果然全天都要用于戒毒治疗,可这种苛刻的条件仅仅限制住了阎罗王。
“带我去洗手间。”女神的声音依旧清晰。
我匆忙不着痕迹地扶着他:“哦哦我知道洗手间在出门右拐尽头……”
在洗手间门口,出现了一个经久考虑的问题——这到底是走男厕所还是女厕所呢?我不知道走女厕所女神介不介意,但是走男厕所……我还是很乐意参观的啦!
可纠结了半晌,我还是决定不要在女神面前暴露自己这么猥琐的一面,正踌躇不定时,女神突然撑着头看了一眼,然后说出了一个非常英明的选择:“残疾人专用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