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以旧仵官王第三白客以及遗孀的身份,手执仵官王令,继承了孟婆亭新任仵官王之位。
虽然大局仍在孟婆亭掌控之中,但是由于女神的离去,许多人的心思都活络起来,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曾经仵官王的积威达到了一种登峰造极的地步,那些功绩,那些残忍,那些聪明,我都无法企及。
我打乱了所有的势力,将十殿阎罗全部理清了一遍,重新任命了自己的亲信,提拔了黄大触,范婧岚等人,甚至给远在沃焦石的魏烽也发去了邀请函。
在新一次的大宴上,我坐在这个象征着绝对王权的位置,听着晏发肤正在发言,然而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接着一帮人都闯了进来。小己立刻指挥人手防御,我放下手中的茶,示意都停手。
外面万张阳光下,美丽如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步步向我走来。
“她在哪里?”
她看着我,声音清透熟悉,一字一句,仿佛是充斥久远的荒漠。
我忽然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声音,却不是同样的人。
有什么意义啊?这他妈都有什么意义啊?
她不是你!她根本不可能是你!
我忽然笑起来:“宫妆,你的声音真好听。”
“我问你我姐姐在哪里?!”
“你听不出来么?和妆女神一样好听。”
耳边传来宫妆的咆哮,我恍若未闻地走向门口,抬眼所及之处,全是一轮朝日,铺洒下万丈灿金阳光,足下芳草萋萋,湖水碧蓝花朵娇艳,姹紫嫣红。
这艳丽的色泽震得我头疼欲裂。
缓了一会后,我睁眼,视网膜上仿佛剥落了什么东西,所有的色彩慢慢坠落,像是蒙上了旧照片的光泽,模糊了一切,曝光了一切。
这一切之间,那个人已不在。
于是这一切,皆成黑白。
… …
翌年五月四日,一切平定后,我赶往了西藏。在拉则嘉错的带领下我抵达了珠峰,将仵官王令埋在了珠穆朗玛峰之巅。
“蜉蝣撼树,竟比白蚁蛀木还可怕万分。”
拉则嘉错忽然轻声说道。
我抬头:“嗯?”
拉则嘉错微笑起来,他看着我,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礼,然后淡然道:“任谁梦中叨念千百遍,醒来依旧一场空啊。”
“你说什么?”
他道:“尊夫人,这一场梦,也该醒了。”
【侵白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资料整理:十殿阎罗
第一殿,秦广王【应家】
面具:半嵌镜片
人选:(1)应子镏,(2)应子钿
第二殿,楚江王【宫家】
面具:冰白丝绢
人选:宫妆
第三殿,宋帝王【池家】
面具:黑色流苏
人选:(1)池佼社,(2)人选待定
第四殿,仵官王【孟婆亭】
面具:黑底红纹
人选:(1)滴尽妆,(2)易恕
第五殿,阎罗王【阎罗殿】
面具:白底蓝钩
人选:(1)应水卿,(2)高戴约
第六殿,卞城王【迟家】
面具:铁底晶金
人选:迟溶
第七殿,泰山王【闻人家】
面具:橘色烈焰
人选:(1)闻人茉,(2)李坝
第八殿,都市王【柴家】
面具:饕餮图纹
人选:(1)柴荷,(2)柴铭
第九殿,平等王【晏家】
面具:手足相缠
人选:(1)晏回肠,(2)晏发肤
第十殿,转轮王【忘川河】
面具:泡沫边缘
人选:(1)何迥异(冯不韦),(2)岱尔尔
☆、戴吾令,约重年
000
我生在你最落魄的岁月,死于你的辉煌中。
——高戴约
高戴约缓缓松手,几百张写满小楷的轻薄宣纸如折翼蝶一般落入水缸,浮萍被轻轻荡开,那些柔弱的纸上墨迹被浓烈地晕出,最后连带着宣纸也碎成了透明的纸絮。
他默默地看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会亲手碎了那十一年。
今日,仵官王的头七。
高戴约伸出手搅动了一下逐渐平静的缸水,水纹立刻波动,涟漪化作绕指柔,潋滟如那个人百转千回的眼眸。
十一年,十一年了啊。
他沉寂地吐息,缓慢抬头看向窗外。
凄风苦雨。
001
二月出头,迎春花就期期艾艾地开了苞,金腰带似的沉甸甸坠下几株,早春杂草稀少,因此那明黄色就更加浓艳。
高戴约作为刚进号子的“新货”,抬眼就见到这一墙的艳丽,甚觉得耀眼,皱了皱眉就移开了目光,然而与那片生机勃勃欣欣向荣截然相反的就是身边这群晦暗灰败的人群,还有隔着一张陈旧铁丝网,癞皮狗一样恶心的老囚犯们。
汗湿的头发,臭味的口唌,油腻的皮肤,污浊的瞳孔,残缺的身体,猥琐的笑容伴着那些嘁嘁喳喳的声音,通通令人作呕。
高戴约面无表情。
新货进厅,按照惯例等待典狱长前来指教训话,可高戴约和左右这一排直直站了四个小时,硬是没等来典狱长,最后还是个顾队长跑来,说典狱长身体不适,象征性地扯了几句,便叫狱警搥着棍子如同驱赶牛羊一般轮完接下来的程序。
入狱手续是早就预备好的,做起来也是机械流程,高戴约沉默地按照吩咐做完,就被带到下一个地点淋浴打预防针,高压水枪第一次击打在他身上,他就忍不住躬了腰。
狱警们毫不关心,漠然扫射,高戴约忍着痛,努力转移注意力,这么一转移还真让他注意到了什么——是在门外,说话声音也不小,听起来是刚才来替代典狱长训话的队长。
另一人的声音很是嗟叹:“队长,这也不行啊,典狱长这甩手掌柜做得舒坦,兄弟们心底都是慌的——您瞧,今儿按规矩请他来跟新货们训话,又不知道是不是黄历没对路子,几条人命就喂了狗去!”
顾队长声音淡定:“我不是早说过了嘛,这是上头来的人,我动不得。你跟兄弟们再提点下,能避着就避着,我也觉得他那个人有点疯,别惹他。”
“队长,您这话去年就说过了,我们也不想招惹——可他是越来越疯啦!”
“疯也要受着,他是典狱长。”
那告状的人随即嘟哝了几声,不甘心道:“队长……您瞧典狱长那疯劲儿,估计拿得出手的新货送过去,也变成那什么……什么猪啃了的白菜,糟蹋啊!”
顾队长笑骂道:“好嘛,跑来我这儿哭穷半天,原来还是为了这个事儿!得了得了,这次的新货先放着,不必挑拣着去孝敬……我看典狱长也不用,他不是一直金屋藏娇的吗?”
“说起来还真是,我老瞧见那人,天仙儿似的,那可是真漂亮。”
“嘿,我说你可别瞎肖想!”
“知道知道,不过天仙也禁不起典狱长那样磨啊,早知道我就睡……哎呦队长别打!我就是有点怜悯,只是坏事做多了同情心泛滥!哎呦喂!”
高戴约在被剃成秃瓢儿的时候还在惦记这个事儿——不光是对自己未来落入谁手的思虑,也对那位传说中迷得典狱长神魂颠倒的天仙产生了稍微的好奇。
直到晚上,一排光亮灯泡穿着灰不溜秋的囚服,正式入住这偏远的死囚牢。
高戴约模样非常好,无论怎样都不寒碜,此刻也是格外鹤立鸡群——正是因为他太显眼,又太冷漠,所以刚来的第一天,他就被殴打了一顿。
这是真真正正的下狠手群殴,高戴约被打得吐了血,到最后只能窝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他在一片浑浑噩噩中想起自己曾经无比风光的二十多年,忽然觉得可笑。
于是他真的低低笑出了声。
他在自己绝望的笑声中疲倦地昏了过去。
002
高戴约睁开了眼睛,他依旧还在那个逼仄的多人牢狱,浑身痛得厉害。
他醒过来的时候迷茫了一会,那个梦里他见到了大片大片的迎春花,野生而浓烈,这种还在严寒初春就迫不及待开的花,像是要张扬自己的美,甚至等不及绿叶的生长。
整个监牢里没有人——看来他错过了点名和开牢。
时间越长,他越无法忽略身上的剧痛,他也尝试过喊人,但是整个世界空空荡荡,没人听见他的呼喊,也没人来关注他。
他想挨到所有人下工回来就好了,求那些狱警将他送到那个简陋的医疗室,这个极度偏远的地方关押着的不是死囚就是无期,无法减刑,说是做工,其实也就是糊弄糊弄找点事儿做,浪费些力气,省得整天鸡飞狗跳。
高戴约撑不住再次昏睡过去后,在睡梦中被人打了一针吗啡,等他醒来时,很是感谢那针吗啡,起码能让他感受不到痛楚。
他挣扎地站起来,虽然是个有气无力的模样,但好在不会痛昏。他想去打一盆水料理一下身上的伤,刚拿了一个小塑料盆去这一层的洗漱室,就听见里面水流的噼里啪啦声。
他皱了皱眉,还是没离开,他想趁着吗啡的效用没过尽力把伤势料理完,于是直接跨入洗漱室。
侧对着他的是一个青年,看起来要比他年轻一轮,扣着制服帽,露出的鬓边是茬青的皮,配上端正的眉眼,在这昏暗的场中很不和谐,他一半的脸都没入阴影,亮起的另一半像是绷紧的白宣纸,没有一丝底层人应该有的风霜和褶皱。
这个青年并未注意高戴约的到来,他正在温柔地说话,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你为什么不说话呀?我记得你的声音最好听了,你说话呀?”
他抱着一个人,说是抱并不贴切,或许是钳制,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哦对,你脾气大,爸爸也总说你脾气大……可爸爸有耐心,我没有啊。”
他的手本来是轻轻覆在那人的头发上,像是个抚摸的姿势,但下一刻他狠狠薅住那一截头发,直接就摁在了水泥的水槽中,额头撞击砰的一声响,水龙头巍然不动哗啦啦倾泻着,水花四溅,像是海浪撞击在礁石上,那人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像是个不知道疼痛和窒息的木偶。
“你说话啊,我带你去吃阿尔卑斯糖。”青年凑过去轻声说。
没有回答。
青年忽然一只手钳制住那人的脖子,一手从旁边拿了早已准备好的重型高压水枪,顶住了那人的头,带着笑意道:“妆儿,我知道这些对于你来说都是小意思,熟能生巧了是吧——没关系,没关系!”
他毫不犹豫按下开关,高压下激烈的水流猛地迸发出来,能冲得人头脑发聩,那个人的额头被抵在排水口,水槽里的水慢慢涨了起来,再怎么屏息也无法熬过。高戴约看见他在挣扎,双手扣在水槽上,崩断了指甲,血肉模糊地划在坚硬的水泥上。
高戴约并无意观看凶杀现场,此时更不想冒犯那个兴致很高的家伙,拎着塑料盆就转身,避开了青年下面挺动的动作,走出了很远还听见青年的笑声一阵一阵传来:“妆儿你不要躲嘛!我很高兴啊,我很爱你啊!”
水流声哗啦啦,无穷无尽。
咳嗽声。
不间断的咳嗽声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