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泊没做过这样鬼鬼祟祟的事,神态颇为紧张。他无时无刻不在左顾右盼,像是怕这桩见不得人的行为被发觉。
顾明川则自在得很,把屋子转了一圈,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用一个茶杯盖住。
这封信是织娘拜托给他们的,她不敢自己寄信,又盼着鸿雁传书聊表情意,玄泊当时见她呜咽祈求,心中不忍,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走罢。”眼见着顾明川放好了信,玄泊扯了一下他的袍子,催促道。
顾明川傲然地睨他一眼:“你自己揽的活计,如今倒害怕麻烦了。凡间有古人云……”
玄泊顾不得听他掉书袋,拉住顾明川的手臂,直接腾空跃了出去,奔向二人落脚的客栈。
下空房屋街道快速掠过,化成一片缭乱的光影。顾明川本来一脸新奇地看着,却突然使劲拉住玄泊袖子,急切道:“停下!”
玄泊被他一惊,赶忙停在了半空。
“你看那处,”顾明川指着地上一个方向,“是不是相府?”
相府今日热闹非常。
前几日被丞相看中的公子,递了帖子来拜访老师,为此府中大摆筵席以示欢迎。
顾明川隐在半空,望着桌上陈列的吃食,不忿道:“一国之相极尽奢靡,如此下去,百姓何如?”
玄泊看了看桌上的东西,小声道:“不全是很名贵的菜肴,我觉着,算不得奢靡。”
“怎地不算?”顾明川瞪他一眼,“我都没吃过!”
玄泊默默地缩了,合着问题症结是在这里,他没吃过。
姑且算它是奢靡罢了。
底下的人已经开宴,觥筹交错,丝竹助兴,其乐融融。
玄泊专注地看着周围,实则是担心被哪路神仙逮住他偷窥人间,传出去的话,父亲非骂死自己不可。
他这么留神打量着,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了一抹身影。
玄泊疑惑地又仔细看了看,然后用手肘戳了戳身侧的人:“明川,你看那屏风后头,是不是藏了个人?”
这场宴是摆在相府园中一处亭廊里,两侧流水曲桥,花木扶疏,十分有意境。唯独亭子后头那屏风,显得突兀。
顾明川听到玄泊的话,愣了愣,而后定睛一看,果然在屏风后发现了几道影影绰绰的人影。
瞧着像是几位姑娘。
顾明川立即想通了其中关节,一拊掌,叹道:“要坏事,肖秀才别是被人看上了。”
似乎要印证他的话,酒过三巡后,丞相夫人便向后招手,着人叫出了屏风后的人。
几人簇拥着一位少女走出。
少女衣着华贵不失清雅,行走间莲步微移,端庄娴静。她走到桌边垂首行礼,抬头时露出皎月般美丽的面容。
顾明川咬牙切齿道:“你看那肖秀才,眼都直了,定是忘了家乡还有个织娘呢!”
玄泊默然片刻,还是忍不住反驳他:“突然出来一位陌生的姑娘,正常人都会惊讶一下的。”
然而顾明川完全不理会他的话,兀自道:“我已经在王姑娘面前夸下口,肖秀才若是娶了旁人,这要如何交差?”
他越想越生气,如此下去,自己岂不是成了个言而无信之人?再看那肖衍淮时,便觉得他百般不顺眼。
“走,”顾明川拉着玄泊道,“背信弃义的小人,有什么可看的,回客栈去。”
玄泊自然不反对,他早就想走了。二人走得利落,也就没看见,肖衍淮回神之后的一脸疑惑。以及丞相很快将下人屏退,一家人焦虑恳切的模样。
那模样,可绝对不是要来说亲。
回到客栈,顾明川还是骂骂咧咧,不住地嫌弃肖衍淮人品败坏,王织娘识人不清,还有丞相夺人所爱。
玄泊本来还试图反驳几句,后来发现越说越乱,索x_ing沉默不语,任顾明川自己搁那叨叨。
眼看着顾明川已经说到王姑娘得知此事后伤心欲绝的场景了,玄泊实在忍不住,便道:“那你不帮她这个忙了吗?”
顾明川气急:“怎么不帮,我一定要让王姑娘上京来,亲自看看肖衍淮这个负心人的嘴脸!”
玄泊:“……他是不是负了心还说不准,且先不必妄下定论。”
顾明川:“此事已经清清楚楚,王姑娘误把小人当良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玄泊不再同他争论,只能在心里暗暗表示不同意。在他看来,那肖衍淮目光澄澈,面相也正直,断不能做出背弃之举。
这话自然不能跟顾明川说,顾明川现在就是个炮仗,只要有一句话和他想得不一样,就要炸上天。
科举在即,涧回镇去年呈上的涧回缎已经由宫中最好的绣娘裁剪妥当,只等科举放榜之日,君王将会携其夫人出现,那时,就是玄泊出场的时候了。
日子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三天的科举眨眼就过去,又不知几日,竟然就要放榜了。
放榜这日,顾明川一大早就起来,拉着玄泊潜进了宫里设宴的地方。再过一会儿,这里将会坐着天下最博学的士人,他们在此接受君王的召见与奖赏,也奠定一生的荣华与尊贵。
当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门时,肖衍淮仍然是其中最为显眼的一个。
哪怕他前面有佩戴着大红花的状元郎,旁边还有一群天之骄子,也不能掩盖他的风采。
顾明川不服气却也不得不说了句:“倒是衣冠楚楚,人模人样,难怪哄骗了别人真心。”
玄泊没有回应,此时他正在专心致志地准备施法显形。
按照惯例,君王要把涧回缎赐给状元七尺,榜眼六尺,探花五尺。以世间珍稀之物,表达对贤才的重视。
当宫人捧着盛涧回缎的匣子走到状元郎面前,轻轻打开时,玄泊终于现身出去。
他把真身缩小了几分,作势从匣子旁边冲出来,然后飞到屋梁间变大盘旋,接着又在榜眼和探花身旁盘旋一圈,着重绕着肖衍淮飞了会儿,最后到君王和王后身侧,幻化成虚像,印在衣裳上。
流光烁烁,灿然生辉。
全场俱寂。
刚刚踏进官场的年轻士子都是满心茫然,显然还不懂得应对这样的事情,幸而在场的还有为官已久之人。
一瞬间的懵逼之后,他们齐齐训练有素地跪下叩拜,连声欢呼道,我主圣明,德行兼备,上达天听,赐下吉兆,国之大幸。
年轻的士子们见状忙不迭跪下,也都纷纷附和。
玄泊施法留在场中几道流光,显得异象仍在,便拉着顾明川飞到了外面。
顾明川被拽了个措手不及,出去后惊异道:“你拉我做什么?”
玄泊言简意赅:“有人来了,会发现我。”
顾明川:“什么人?”
玄泊蹙眉道:“不知道,不过我私自在人间现身,随便来个仙使都能抓我回去。”
顾明川没想到玄泊做这件事是有风险的,立即忘了肖衍淮还在里面,关切地看着玄泊道:“那怎么办,你会不会有事?”
玄泊尚未来得及回答,就听后方传来一阵破空之声。他脸色一白,颓废道:“完了,追来了。”
顾明川:“那还站着?快跑!”
“往哪儿跑啊?”空中悠悠地传来一声问话,音色清冽,隐含威胁。
然而,顾明川听见后,脸色霎时比玄泊的更加难看。
他使劲定了定心神,思考了一下逃跑的可能x_ing,确认毫无可能之后,闭上眼,毅然回头。
“弟子……参见师尊!”
第4章 第四章
一名白袍道人从云端落下,站在两人身前,悠悠地看着他俩。很明显,玄泊使的隐身术法在此人面前毫无作用。
但顾明川的反应才是最令人出乎意料的,玄泊甚至忘了被抓回去的危险,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两个人。他之前只以为顾明川是人间一个平凡的小道士,没想到竟师从仙家。
如此说来,二人相交,倒是没有什么身份隔阂了。
白袍道人没理顾明川,而是先对着玄泊颔首:“阁下可是才化龙的玄泊殿下?”
思绪都不知道往哪儿飘去了,玄泊听闻来人问话,连忙回神行礼:“正是。”
道人微微一笑:“徒弟顽劣,给殿下添麻烦了。”
眼前这人一看就来头不小,玄泊不敢无礼,忙道不敢,说其实是自己欠了顾明川的恩情。
顾明川在一旁看着俩人旁若无人的寒暄见礼,忍不住打断道:“师尊,你不是去青城山论道吗?”
道人这才正眼瞧着他:“为师去论道数日,你就敢下凡惹事,还连累龙殿,若我闭关一年,你岂不是要往天上捅个窟窿?”
顾明川哭丧着脸:“师尊,弟子真是一心向道。但您才去青城山,殿里就来了一堆人,全都打听广宸真人的归期,这可都是找您的,委实赖不到弟子头上。弟子觉得人太多不利于静心,这才来人间,想体味一下人情冷暖,以助修行。而且弟子已自封了仙术,万万不敢惹乱子。”
一句话惹来一大串,广宸真人点点头,笑意清浅:“很好,一肚子歪理。”
顾明川恳切地盯着他:“弟子句句实话。”
广宸真人:“也罢,你回广宸殿之后,先把我从青城山带回来的道家典籍整理整理。”
翻页得也太容易了吧?顾明川顿时感到一阵不安,谨慎道:“师尊,你带了多少?”
广宸做思索状:“不多。”
“那是多少?”
“也就……”广宸想了想,“不到两万册。”
顾明川:“……师尊,你老人家这是把青城山搬来了?秦掌门没赶着要和您拼命?”
玄泊在一旁听着,见顾明川一脸愁容,全然失了在自己面前的活泼,不禁笑道:“虽然有万册,真要收拾起来,也不怎么费事的,你怎么这般忧愁?”
广宸仿佛找到了知音,激动地握住玄泊的手臂,诚挚道:“还是殿下明理,我每次叫明川整理典籍,他都要做出生不如死的模样,其实不多,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