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帝 作者:龙月半【完结】(3)

2019-05-11  作者|标签:龙月半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店主拿起一本看不清封面的书册,一本正经地说:
  “这本却说的是当年赤帝同诸王一起去山中游猎,不曾想已经俯首称臣的昔日对手,突然一同发难,赤帝虽然万分神勇,终于寡不敌众被击杀沉于山边湖中。临终言曰:‘还有你吗,齐王楚王吴王秦王?’”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突兀地声音:
  “太假了,若是能数完的人数,他早逃脱了。”
  店主不自然地清了下嗓子,拿起另一本:
  “这本说的是,赤帝虽是以寡敌众,但万分神勇,竟然逃脱,为躲避追击,他屈于山间一庵中,庵中姑子大方收留他,将他带入一间房中安顿,谁知落锁后竟开始放火,原来庵中皆是赤帝灭诸国所诛军将之遗孀,此时天赐报仇良机焉能错过,终于熊熊烈火中一切化为灰烬。留下遗言:‘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
  那人又立刻评论道:“太假了,他最忌讳年龄,平常提到都只说自己是年轻人,怎么会白白给自己加那么多岁。”
  店主忍无可忍,拨开人群,走到那人面前,将两本画册递过去,恶声道:“郎君为何总要拆我的台?郎君自己看看,这都是正版画本,绝无作假!”
  越帝接过画册,瞄了一眼封面,就扔回店主怀中了。
  “这都是你自己画的吧。”越帝觉得太好笑了,他忍不住仰头大笑,直到笑出了泪水。
  “你的画卖不出去的,这么多年你竟然还不死心。”越帝抬手擦去眼泪,然后伸手揭下店主脸上的钢铁人面具。
  “果然人老了记x_ing会变差吗?漫巍书店卖的是西洋画本,怎会有你的故事?”
  “他们确实一同攻击我,但我平素实在待他们不薄,也不知是心怀不忍还是担忧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竟然都想着,即使自己只是做做样子,总会有别人了断我……这样一来,我如何逃不掉?”
  “还有山中尼姑庵……”
  “她们确是军将遗孀不假,但却是无子女的妾室,你可知,她们本来皆要被亡夫正妻殉葬,是我下令将她们送到庵中,才得以保全x_ing命。如此,你说我于她们是仇人还是恩人?”
  “既然如此,你为何也要玩金蝉脱壳这一招?”
  “东郎,哎,你听我说完,那日那些姑子将我带入庵中,我在她们的庭院里看到一株梨树,满树梨花盛开,像雪落满枝头,我突然就想起了一位故人,情不自禁就朝那株梨树走去……”
  “紫薇郎真是风流人物,那种时候还有心思风花雪月?”
  “你知道的,我任何时候都有心思想你的。东郎,你也知道,我从小喜欢看各类精怪异志,可我自己却是从不信鬼神的,我一直都相信人定胜天,天下和你,天命或许本都不在我,但我都得到了,后来把你还回去,也是我自己的决定,无关天意。”
  “我之前则是信天意的。本以为天意让我在你和这万里河山中只能二择其一。当年我在越都听说你没于叛乱,便以为天意替我选择了皇图霸业,数年来,我总想着此间事毕,可随你去……”
  “东郎,你先听我说。正是直到那日,我才知道,或许这世上,真有鬼神,天命不可违。但是我又想到泯泯众生,又有几人有机会窥见天机?一人能遇见,是不是说明其运其行,人力已不足以扭转?所以当雪白的梨花瓣就在眼前,万里无云的晴空中,一道闪电忽然劈下,那一瞬间,我说的是‘天变其为我耶?死亦何恨。’”
  “……别开玩笑了!这又是哪本画本中的故事?”
  “东郎,我没有骗你,我再也不会骗你了。可是我现在知道了,我当时说的‘死亦何恨’只是吹牛罢了。我若当真无恨,今日今时又为何而来呢?东郎,我后悔当年随口就叫你东郎了,还是你本来的名字好……”
  越帝只觉得眼前一晃,那张令自己魂牵梦绕的面孔慢慢模糊起来,只能看到他嘴唇微动,飘渺的声音传到耳畔,似乎是:
  “不管天意如何,我意,你明白了吗,万年郎?”
  越帝睁开眼,环视四周,这是自己的寝殿,自己靠在椅背上,左手支颐,右手抓着一方巾帕,膝上横着一柄泛着青光的利剑与其血红的剑鞘。
  两个高大的侍从一左一右沉默地矗立在他身旁。
  不知他们刚刚争论出结果没有。
  “阿洪、阿涛”越帝利落地收剑归鞘,站起身来吩咐道:“备马、备礼,朕要去向仆s_h_è 请罪。”
  侍从们应声之后即刻各司其职去了。
  越帝踱至窗边,缓缓抬头,日正中天。
  紫薇郎,你定是想说:
  你我此生缘尽,不妨过好此生,以平我恨,以待来生。


第3章 承
  “陛下当日为显齐王之尊,加封其一字并肩王,臣听闻齐王之幕仲有大言不惭者言齐王开路为皇……”
  燕帝轻笑,抬手打断中书令怒气冲冲的陈词,而后亲自斟上热茶以示赔礼。
  “卿无须为此忧心,卿乃朕之心腹股肱,卿不喜齐王也无妨朕对齐王一片赤忱,朕想齐王与其幕仲待朕亦是如此。”燕帝促狭道。
  “便是齐王自己,也有不少无状之语逾越之举!”
  燕帝摇头,温言道:“齐王言行略有超脱之处,只因他本是潇洒之人,有豪侠之风。”
  中书令轻叹一声,眉宇间颇见惋惜,“陛下待齐王仁义之至,臣只担心有朝一日,齐王有负陛下,陛下该如何伤心?”
  燕帝无奈:“朕与齐王是总角之交,多年来朕不曾薄待他,他为何要负朕?”
  “当年德邑之战,齐王只是险胜,便筑起京观昭告天下耀武扬威。陛下如今受他几下朝拜几句奉承便忘了当年的羞辱了吗?”
  “朕没忘,但朕当年只怪自己兵道不精,怎会怪齐王?齐王只是年轻气盛,并无恶意。何况在巴陵朕全歼齐军已一雪前耻。如今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岂不为人生幸事?卿生于荆楚,铭记先人庄王拒筑京观,‘止戈为武’之志,仁者风度,着实令朕钦佩。卿就当全朕以德报怨之令名,不要再同齐王计较了,好么?”
  此时燕帝双眼微弯,面容略带歉意。
  中书令忽有今夕何夕之感,仿佛眼前不是武霸天下坐拥四海的“赤帝”,还是当年他去楚投燕,亲自郊迎,如高山新雪不带一丝浊色的燕王。
  话已至此,中书令再有满腹劝谏也只能暂且咽下,苦笑着告罪。
  燕帝又“卿与朕义则君臣,情逾骨r_ou_”这般云云对受挫的中书令大加安抚,这才令其告辞时面色稍霁。
  亲自将今晚第五位峨冠博带请见的爱臣送至西阶,燕帝长舒一口气,略显忧郁,摇摇晃晃地走回殿内,掀开竹帘,见到桌旁轻袍缓带的少年,展颜道:
  “阳平公、太原公劝我小心秦王,司隶校尉劝我防范吴王,龙骧将军、中书令劝我看清齐王。分配好的么?”燕帝呵呵一笑,“来来来,东郎,我们继续,把我灌倒,若待会有人来对我说你坏话,我就可以不见了,哈哈。”
  “我又不随你去,去也是错,不去也是错,人真难做。”少年做了个鬼脸,接过燕帝用油纸包好,递至手边的烤鹿r_ou_,美滋滋地咬了大大一口。
  月前,于幽州驻防抵御匈奴的燕帝叔父安乐王病重,燕帝将其接回燕都修养,尚未来得及另使大将前往接替,蛮夷便趁此机会进犯幽州。燕帝决定亲率大军驱虏,齐王吴王等降臣纷纷请求随驾为君分忧。
  燕帝欣然应允,然而其心腹股肱皆对此行忧心忡忡。
  诸国中最后一个归降的越王并不在此列,他并未请求随驾,燕帝也无命他随行之令。
  此时,在大军开拔去往幽州的前夜,这与燕帝在其寝殿内开二人之席,酒未多酣,r_ou_已酣过数轮的少年正是越王。
  “东郎,你觉得我是匹夫之勇,妇人之仁么?”燕帝突然问道。
  越王一口一口吃得满嘴油光,根本停不下来,突然听到燕帝发问,略有怔愣之后,拼命咀嚼咽下嘴里的食物,开口道:
  “怎么会?陛下只是记得别人的好处不记得坏处。”
  平日里,无论真心赞叹假意奉承或是婉转劝谏前的铺垫,“风光霁月,宅心仁厚,宽厚仁义,宽容大度”这类高帽,燕帝听得实在不少,然而越王朴实无华甚至不置褒贬的一句话却令他心花怒放。
  递上一杯琼浆,他柔声道:“东郎知我。”
  越王接过,一饮而尽,“不过也有可能是人老了记x_ing差。”
  燕帝只是憨憨一笑,并未反唇相讥,越王疑惑地转头,看到燕帝以手支颐,满面飞霞,如水目光在他脸上流连。
  “今当远别,卿何以赠我,使我睹物思人”良久,燕帝轻声问。


第4章 再承
  今当远别,我何以赠他,使他睹物思我?
  ……这就尴尬了。
  越王局促地挠挠头,确是他疏忽了,燕帝出征前夜单独邀请他赴宴,于情于理,他都不该空手而来。
  “要不,你现在随我回家,我府里的东西任你挑?”
  “你那的东西基本都是我置办的,要来何用?”
  对哦,越王挠着头,感觉更尴尬了。
  好在燕帝没舍得让越王尴尬太久,他温柔地将越王挠着头的手抓下握在掌中,善解人意地提议道:
  “若东郎无物可赠,不妨以人赠我?”
  说罢笑眯眯地抬起另一只手。
  “你要……”眼看那雪白柔软的手指就要触到越王的鼻尖,“……我?”又轻轻地擦过他的脸颊和耳廓指向他身后“……的侍从?”
  “这是阿洪,那是阿涛,你要哪个?”越王愣愣地问。
  燕帝一看便知,他已经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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