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昆仑雪
昆仑的雪,仿佛已下了千百万年。
却从未有像今日这般寒冷。
萧玉山倒在荒无人烟的冰天雪地里,像一条被主人遗弃的狗,蜷缩着瘦弱不堪的身子,地上的血早已结冰,若非他命不该绝,师兄的那一剑,便已让他下了地狱。
他本是弃子,被师父所救带上昆仑,师父死后,他又成了弃徒,为师门不容。
他已感觉不到痛,更加感觉不到寒冷。
他记得师父说过,只有死人才不会有知觉。
莫非他已死?
但是死人怎么可能听到人的脚步声呢?
“爹爹,前面便是昆仑雪山吗?”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
“图儿,爹爹让你不要出帐篷,你偏不听,要是受了风寒,明日还如何去见大汗?”
少年似乎不高兴了,许久没听到他的声音,萧玉山以为那不过是一场幻觉。
直到他感受到了温暖。
“咦?爹爹,我发现一条快被冻死的狗。”
“什么狗?那是人。”
“可人为什么会被丢在这里呀?”
爹爹不说话了,他将被雪埋葬的萧玉山抱了起来,命人拿来衣裘,将他裹着:“图儿,汉人的地方,有很多与你一般大的孩子,他们没有家,没有食物,随时都会死去。”
“为什么呀!难道汉人的皇帝对他们不好吗?”
男子严肃道:“汉人的皇帝自然对他们不好。”
少年得意地插着腰:“还是大汗好,天天有肉吃。”
“所以将来你长大了,帮助大汗赶走汉人的皇帝,让汉人也能天天吃肉,好不好呀?”
少年用力点头,他看着爹爹怀里抱着的可怜的萧玉山:“孩儿以后一定让汉人天天有肉吃。”
现在萧玉山天天都有肉吃。
可他还是不习惯胡人的吃法,总觉得吃的肉不熟,若非老爷特别喜欢中原文化,让厨房的桂姨跟着汉人学做饭菜,萧玉山估计已活不到二十岁。
少爷去见老爷了,萧玉山便闲了下来,他回到房中,拿了一本书看了起来。
书上几字写得丑陋隐约可看出是什么经,到底是太难看了,分辨不清。
这一看,不知觉已到午后,下人们早已开始忙碌,为老爷回家接风洗尘,萧玉山听其他仆人说老爷这次回泉州,是为了南下珠江口,入崖门镇,与大宋决一死战。
“大汗如今势如破竹,听说一年前宋新立了个六岁的皇帝。”门外有人议论,萧玉山有些心绪不宁,便合上书,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外站在两个胡人,是教金少言刀法和箭法的师父,他两人一向不喜汉人,看到萧玉山,便有意刁难:“听说昨夜少爷便是与他同眠。”
“也不知少爷看上他哪里,对他如何要好。”
“据说他是老爷从昆仑山脚下救回来的。”
两人越说声音越大,仿佛故意要让萧玉山听见。
萧玉山只好装作听不见。
他走过二人身边时,舞刀的胡人一把将他拦住:“小子莫急着走。”
萧玉山站住了脚。
自从来了金府,他一向很听话。
他不与任何人为敌,因此下人们很喜欢和他说话,但是他们却不喜欢他。
因为他们嫉妒少爷对他的好。
“据说你们中原人的皇帝,都是些三岁小孩?”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宋端宗病死后,赵昺继位,才六岁的他临危受命,坐镇大宋疆土,萧玉山曾听闻少帝说过一话“胎儿腹中知国难,破脐也要把家还”从此便不将他做孩童看待。
他忍住怒气,低声道:“若是如此,你们大汗岂非连三岁小孩也不如?”
那人勃然大怒:“好大的胆子,不怕我砍了你脑袋?”
第5章:争执
萧玉山轻轻一笑:“你来砍好了。”
那人提刀要砍,忽听一人大喝:“住手!”金少言来得及时,跃了过来,一掌将老师手中大刀击开,面罩冰霜:“苏日勒和克,你要做什么!”拿刀胡人在少爷面前不敢发作,瞪着眼睛道:“他辱骂大汗,该死!”
“你难道不知,山哥虽是书童,但也是我结拜大哥。”
苏日勒和克冷哼一声,不敢接话,他恨恨地盯着萧玉山,实在很难咽下这口气,猛地将手中大刀摔在地上:“今日不练了。”
金少言仍是对他做了一礼:“老师慢走。”这可气煞了苏日勒和克,早日他被大汗封为蒙古第一勇士,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若非大宋将领岳飞实在厉害,他定不会吃了败仗,躲在泉州金府,教金少言刀法。
“山哥,你没事吧?”金少言关心地将萧玉山全身上下看了个遍,这才放下心来:“我族人大多如此,山哥你莫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萧玉山:“少爷,玉山自然不敢。”
他却没说不敢什么。
金少言也并不在意,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心地笑了起来:“爹爹这次回来,说要带我上前线。”
萧玉山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金少言并未留意接着说:“过了春节,便要走了。”
“到时候山哥与我一起,去见识见识战场的模样。”他倒是忘了萧玉山是汉人。
“战场凶险,少爷还是不去为好。”
“山哥说得哪里话?虽然爹爹喜欢中原文化,但我们却是蒙古人。”
萧玉山叹了口气:“玉山只是担心少爷金贵之躯,受不了军旅生活。”
金少言笑道:“山哥莫要担心,我自幼与十八个师父修习,早已练就一身本领,只恨未能上阵杀敌。”
语落,忽然想起萧玉山乃汉人,当下讪讪一笑:“山哥可吃过午膳?”
萧玉山摇头:“没吃。”
金少言挽着他的手就往后厅去:“正好我也没吃。”
“少爷不是跟老爷吃过了吗?”
说到爹爹,金少言便一阵失落:“爹爹一回来就叫了二叔三叔还有姥爷到书房商量明年出兵一事,午膳也在书房吃了。”
萧玉山被金少言挽着手,有些不自在,想推开又不敢,只好说道:“吃些什么?”
“吃叫花鸡。”
萧玉山露出一副吃惊模样:“少爷可知这叫花鸡是何人所吃?”
金少言被问得一愣,他如何知道叫花鸡是谁吃的,看萧玉山那副模样,倒像是他吃不得这叫花鸡。
“叫花鸡原是乞丐吃的。”
“啊?”望着少爷呆住模样,萧玉山笑出了声:“不过叫花鸡也叫富贵鸡,若是少爷吃了,定当大富大贵。”
金少言放下心来,拍着胸口:“山哥你莫要吓我。”
“少爷与十八个师父修习,竟如此惊吓不得。”萧玉山吸了口立冬后的寒气,便觉一阵清凉,想是适才被那一刀吓破了胆,金少言知他羸弱不堪,关心道:“不如我去求爹爹,让山哥也在大汗手下谋个一官半职?”
金府上下虽都汉姓,但到底是为了与汉人方便交往,在蒙古语中,阿拉代表着金,金少言本名叫做阿拉·达日图,代表着名远,名声远扬。
阿拉一家本是蒙古商队,因帮助过成吉思汗打败金人,被赐予蒙古贵族恩泽,虽无大权,到底也是王室,求个官职,应当不难。
萧玉山却无意做官,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有想过回昆仑,将师兄和师姐谋害自己的事告知其他师门,但口说无凭,大概无人会信他,何况师兄和师姐如此害他,也只是为了昆仑派掌门一位,如今遂了他们的愿,何苦再去唠叨?
第6章:入祠堂
过了立冬,泉州的雪还梗在天空,家家户户都已在门前支起了幕布,待在家中显得暖和了些。
金老爷回来的第三日,金府上下仍在忙碌,据说再过三日便有得道高僧路过泉州,于万安寺中说法,金老爷一向痴迷佛、儒两道,便主动担起了县老爷的职责来,忙前忙后打点着万安寺的布置。
金少言倒是松了口气。
平日他总要和几个师父学习中原文化。
奈何他生性顽劣,实难端坐听人讲学,甚至时常朝立在一旁的萧玉山使眼色,萧玉山摇了摇头,并不理会,气得金少言让萧玉山随他去家中祠堂,偷那里上好的佳酿。
“爹爹祭奠先祖,用的都是好酒,他自己却不舍得喝。”
中原自东周,便谈三纲五常,是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加之孔老夫子所言,名分乃万事之首,是为“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百姓无所适从”到最后竟会导致天下分崩离析,金老爷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家中一切皆是如此,是以祭奠之事,实乃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