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万安寺
下雪了。
今年泉州的雪来得比往常要早些,密密匝匝,纷纷扬扬。望着的人不由得痴了。
“山哥,听说万安寺的雪更美。”
端来壶热茶,金少言笑道。
年关将近,不少来往商人都决定送完最后一批货物,赚个小钱,回家开开心心地过年,可更多的人身处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居无定所,颠沛流离,何处是家,何处安生,只得饿倒路旁,冷死路上,化为幽鬼,返回那遥遥故乡。
蒙古军一路高歌猛进,攻破诸多城池,兵临城下,早些年月蒙古军攻入阳逻堡,汉阳及鄂州宋军皆降,并一路至宋都临安。皆因沿路大多为吕氏旧党,吃不了苦头,还未打就先投降了。
如今幼帝继位,曾在泉州安身,后迁至崖山,誓死与蒙古大军抗争到底。
如此,这泉州实乃蒙古一军事要地,通崖山及五破岭,南宋余部在此顽固抵抗,大汉下令,东南海一带余孽务必要在来年铲除,否则统帅众人,便是失职,重则斩首。
于是年关将近,不少蒙古大军入了泉州小镇,听候主帅吩咐。
这大雪到底是太美了,士兵们纷纷离开了营帐,行入雪中。
金老爷这数十日都不在府中停留,到军营里与蒙古主帅张弘范商讨进攻五破岭大计。
“此处有南宋名将文天祥镇守,其统领的督军府,实力不可小觑。”
“到底是亡国之师,兵力有限,你我不必惶恐。”张弘范笑道,听得账外喧闹,唤来手下:“何事喧哗?”
属下咧着嘴笑道:“大帅,好大的雪。”
张弘范笑了笑:“既是如此,你出去宣我命令,众人可休息半日,不必如此紧张。”
金少言却紧张得不得了,他听得身后萧玉山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山哥你怎去了如此之久?”
萧玉山道:“少爷想去万安寺看雪人,自然要准备些东西。”
金少言去看他准备的东西,笑出了声:“你带围巾却是为何?”
萧玉山从脖子上将围巾取下,他走到金少言身边,为他戴上:“玉山已将此巾捂暖,少爷戴上便可不受这风寒了。”
但他自己却穿得单薄,金少言道:“山哥不冷吗?”
萧玉山笑道:“习惯了。”
这时二少爷跳了出来:“大哥你和萧玉山要去哪?”他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眼睛在大哥和萧玉山脸上来回看着。
金少言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道:“我和山哥去万安寺看雪。”
二少爷道:“那何家千金还想约大哥去郊外踏雪呢。”
说到何家千金,金少言便有苦说不出,急忙推脱:“二弟你与何家交好,不如替我去吧?”
二少爷:“想那何家千金对大哥你是一往情深,不想却也比不过萧玉山的魅力。”
金少言闻言耳根一红,许是围巾太暖了。
他锤了一拳二弟:“我也知道你对何家小女有几分心思。”
二少爷立时拘谨起来:“大哥可不要乱说,若是让爹爹听见,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金少言瞥了一眼他的裆下,笑道:“却不知是哪条腿?”
身后萧玉山听不下去了,咳嗽一声:“少爷,该出发了。”
第9章:小沙弥
万安寺本名响石庵,建于宋绍兴庚申年,历来香火旺盛,不少得道高僧都喜来此说法,如今年关将近,万安寺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人们正抬步往寺庙里去,却又都停住了脚。
有两人正拾级而上,缓缓从城中来。
一人看去清雅细致,但又不免显得沧桑,眼泡微肿,微垂的眼睫下有淡淡的黑影,若你细看,他低垂的眼中又似有一道不易察觉的光芒,触及到他眼眸的少女像是被阳光融化了周身的寒冷,纵使他穿的简朴,像是下人。
在他身前一人,披一件真丝貂领披风,脖子围巾遮住了他的下巴,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但又是如此的放荡不拘,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发丝,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唇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此时却显得有些苍白。
听得下人道:“少爷整日习武,身体怎还如此羸弱?”
少爷道:“我也不知,便是怕寒。”
“那便赶快进了寺中,让主持生几把火。”
“如此甚好。”
万安寺主持道一眉目慈善,见金少言和萧玉山快步进来,当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道一,见过金少爷。”
金少言冷得不想说话,萧玉山连忙替他回了一礼:“道一方丈有礼了,我家公子受这天寒折磨,想到这来借些暖。”
道一连忙派人引两人到后院,小沙弥走在前面笑容可掬:“前些日子金老爷听了高僧说法后,捐了一座佛像安放万安寺内,可把方丈乐坏了。”
他许是话多,开口便停不下来,萧玉山不语,他望着金少言冷得浑身发抖,眉头一皱,轻声问道:“很冷吗?”
金少言的声音都带着颤抖:“冷。”他嘴唇苍白,毫无血色,萧玉山心中吃惊,少爷怎如此受不了寒?连忙一把抱住金少言,略有迟疑,便往后院奔去,小沙弥见萧玉山轻功如此了得,当下瞪大了眼睛:“好俊的轻功。”
待得他赶到,萧玉山已生起了火,金少言被冻得有些迷糊,早已无心看雪,感受到火的温暖,当下往前一探,那样子像是要扑入火中。
萧玉山看他可怜,将自己唯一的一件大衣脱下,盖在他身上:“再过一下便暖了。”
金少言恢复了不少,自责道:“都怪我,本来答应带山哥来看雪,却躲在此处烤火。”他当真气恼,他特地选了雪最大也最密的今日,却唯独忽略了也是最寒,一出金府他就感到脚底冰凉脖子僵硬,待得上了寺,已是控制不住发抖起来。
萧玉山笑道:“这一路上来,雪已看得够多了。”
他瞥见小沙弥还立在门口,朝他笑道:“有劳小师父了。”
小沙弥还想说些什么,但又不敢,只好走过去,轻轻拉扯萧玉山的衣角:“大哥哥,你等下能不能到旁边的房间里来找我?”
萧玉山一愣。
小沙弥满脸的激动:“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大哥哥说。”
一旁的金少言笑道:“莫非你是山哥的私生子?”他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萧玉山用力敲了一下他的额头:“难不成是我和你生的?”
小沙弥一脸错愕。
金少言呵呵干笑一阵:“山哥如此开不得玩笑。”
萧玉山道:“玉山此生只与少爷一人同床共枕过,若非我两所生,实难解释。”
他倒是较真起来,金少言苦笑着摇着头:“你莫非还在介意我去你房中与你同睡之事?”
萧玉山神色黯然:“玉山是下人,少爷乃金贵之躯。”
小沙弥已有些听不懂了,他觉得再待下去会有些尴尬,便悄悄退了出去,到了门外又担心大哥哥不会来找他,急得在门口来回踱步。
柴火烧得正旺,整个房间也都温暖了起来。
金少言将身上萧玉山的大衣脱下,叹了口气,想替他穿上,却被萧玉山拒绝了:“玉山自己来。”
有些失落地伸出手去,金少言看着面前旺盛的火光,他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少爷!”他听见管家的惊呼。
“图儿!”是他娘亲的哭泣。
“快,生火!”是他父亲的焦躁。
那一年的冬日,也下了场好大的雪。
“那一年刻真冷啊。”他心中叹了口气,却又在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推开门,看见小沙弥正坐在床上诵经。
萧玉山道:“小师父让我来何事?”
小沙弥见萧玉山,马上停了功课,跳下床来:“方才我见大哥哥的轻功了得,便想让大哥哥教我一手。”
萧玉山露出了微笑,他走过去摸了摸小沙弥圆嘟嘟的脸蛋:“想学轻功?”
“是,想!”
“我只有一个要求。”
小沙弥点着小小的脑袋:“便是一万个要求,我也能做到。”
萧玉山道:“我这里有一封信,你拿去五破岭交给一个叫做文天祥的人。”他掏出一封信来,交到小沙弥手中:“等你回来,我便教你轻功。”
“如此简单?”小沙弥不敢相信,五破岭据此并不远,来回不到三日,念及三日后他便可学武功,兴奋得大呼起来,萧玉山按住了他:“此事只得你一人知道。”
小沙弥懂得的,他用力点着头,就好像点头就能学到萧玉山的轻功。
这时小沙弥的房门被人推开,金少言那张俊美的脸现了出来:“山哥,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萧玉山捏了捏小沙弥的脸:“大哥哥要走了。”
小沙弥略有不舍:“大哥哥再见。”
“方才那小和尚跟你说了什么?”回府的路上,金少言掀开马车的幕布,问正在赶马车的萧玉山。
萧玉山道:“他说少爷实在英俊,想做你媳妇。”
金少言差点没从车里跳出来:“你怎么说?”
“我说试试看。”
念及方才小沙弥的神情,金少言哭着一张脸:“山哥不带你这样玩弄我的。”
萧玉山长笑一声,马鞭用力一抽,快马加鞭,金少言险些没站稳,从车内飞出,萧玉山道:“少爷,我们去郊外看看,兴许还能碰到二少爷及何小姐呢。”